盧蘇麒生過一次重病。
長期的不健康飲食讓他的胃病總是斷斷續續好不踏實,一次冒雨采訪讓他重感冒,接著發展成了支氣管炎。
楊平飛當時去b市做階段xing匯報,回來的時候只知道人在醫院裡了。那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從來都是jīng神奕奕的盧蘇麒那麽病怏怏的。
楊平飛忽然就覺得有點兒心疼。盧蘇麒這小子,平時看上去總是jīng神百倍,什麽都難不倒他,膽兒比天大,啥事都能上去闖上一闖,結果躺在病chuáng上做霧化的時候,看上去特別瘦小,特別脆弱,像個兔子似的。
楊平飛好似一頭黑色的獵豹,在chuáng的周圍轉來轉去,猶豫是對這病怏怏的兔子下口好還是不下口好。
後來黑豹留在醫院照顧了兔子一整個星期,沒見好全,兔子就跳起來往外跑了。
“國內儲備金又下調了,再不回去gān活頭條都被搶完了!”
楊平飛牙癢癢的,很想gān脆一口把他咬個殘疾繼續躺著。
楊平飛得到了盧蘇麒的許諾,接下去的一天都有些心不在焉。盧蘇麒讓他等著是要做什麽?晚上一般他目送盧蘇麒搭同事的順風車回家就自行回家了,他在寫字樓的另一頭租了個公寓,這附近的房少,他生活拮據,也就只能勉qiáng租那麽個小房子。
盧蘇麒被他糾正過作息,漸漸的也不需要他糾正了,早一個月就嫌他煩拒絕了他再去督促他睡覺。這讓楊平飛有點兒悶悶不樂。
他提醒盧蘇麒今天這個日子,結果沒想到盧蘇麒居然一直沒想起來,但他讓自己晚上等著,這到底是明白了還是沒明白啊……
盧蘇麒傍晚六點半才下班,他離開的時候徐蕊還擠眉弄眼地笑:“今天怎麽這麽早下班啊?和誰約會去?”她問的是誰,眼睛看的卻是高大的楊平飛。
楊平飛摸了摸鼻子,有點兒尷尬,扭過頭去的時候卻覺得自己耳根有點兒發燒。
盧蘇麒說:“跟他——”
楊平飛這下子愣住了,覺得脖子都有點兒發燙了。他看了兩眼盧蘇麒,卻又覺得他笑得坦dàngdàng的,沒有半點心虛,楊平飛心裡又不樂意了。
盧蘇麒在門口打了個車,自己坐在了副駕駛座上,下車之後楊平飛發現那是個西餐館。他頓時楞了一下,說:“請我吃飯啊?”
“不然請誰啊?”盧蘇麒非常坦然地說了一句,走進了餐廳。他預定了位置,被服務員小姐領到了一個比較僻靜的二人桌上,服務員小姐離開的時候還拿一種狹促的眼神看了他們一眼。一男一女,兩個女人,三個男人出來吃飯都是挺常見的,兩個男人一起,還長得有點兒小帥,來西餐廳吃飯,就有點惹人眼了。
盧蘇麒依舊西裝筆挺的,他松了松自己的領帶,引得楊平飛看了過去。楊平飛覺得自己的領子也有點兒緊,但事實上他就穿了件圓領t恤。
盧蘇麒看了看菜單,問楊平飛吃什麽,楊平飛險些吐出個“兔子”,連忙刹住車,含糊地說:“你吃什麽我吃什麽。”
盧蘇麒這兩年應酬挺多的,點起西餐來手到擒來,反倒是楊平飛跟了兩次,不習慣場面上的套話,還要不斷撒謊掩蓋自己的身份,覺得身心俱疲沒再跟盧蘇麒出去應付過。見到盧蘇麒熟練地點了兩瓶紅酒,他想起有一年年關,盧蘇麒外出應酬,喝了個酩酊大醉,還是外人翻他的手機給他打電話,讓給接回去的。
楊平飛到的時候盧蘇麒被人扶著,他個子不高,瘦瘦小小的,給個東北大漢扶著好似抱著似的。楊平飛立刻一股無名火。他毫無禮貌地把盧蘇麒搶下來,安頓在車上,沒開幾步路,盧蘇麒就吐在車裡,楊平飛後來就站在路邊陪他吐。
更加讓他沒想到的是,吐完後清醒了一些的盧蘇麒,第一個念頭居然是:“我怎麽就走了?!你帶我出來的?沒得罪蔡老板吧!”
後來盧蘇麒點頭哈腰地打了無數個電話才將楊平飛的不禮貌給他惹的禍圓回來。楊平飛嘲諷他“不是不為五鬥米折腰麽”,他嚴肅而認真地說:“我是看不慣以權謀私,看不慣正義的人無法發聲,為了能讓需要發聲的人發聲,我吃一點虧算什麽?蔡老板這樣的人奮鬥到今天,他的地位就值得尊敬,別說他給人的幫助了。他沒有脅迫我做什麽,更是幫助我的合夥人。每個人都有點兒脾氣,好面子,我們做記者的見的人多了,知道怎麽遷就。其實社會上、家庭裡、工作中,就是有太多人不知道怎麽遷就,把不是原則的任xing當原則,把真正的底線隨意踐踏。”
楊平飛反駁不出來,他不知道旁輝面對沈晾的時候是不是也總是無話可說,老堵得慌。
酒上來之後,楊平飛就沒工夫胡思亂想了,侍者給他們倒了酒,還點了一支蠟燭,讓楊平飛覺得心裡總有點兒別扭。接著牛排很快上來,其他的配件也上來了。楊平飛西餐吃得少,卻不是不會吃,只是他們動手之前,盧蘇麒的話叫楊平飛愣住了。
“飛哥,生日快樂。”
楊平飛剛剛切了一塊牛排,沒差點把盤子切了。
他故作冷淡地說:“你還記得啊。”
盧蘇麒說:“上回你給我慶祝生日了,我當然要慶祝回來。”
楊平飛有點兒酸:“你和我誰和誰啊,有必要分那麽清嗎。”
“沈哥和輝哥在一起時,錢還是清清楚楚的呢。”盧蘇麒的話讓楊平飛肚子裡又有點兒火氣了,但是盧蘇麒接著說了一句,將他的那股火氣徹底澆得gāngān淨淨,“等到我死了,我也會把遺產留給你。”
楊平飛覺得自己的喉頭有點哽咽,他低聲說道:“說什麽呢……別那麽不吉利……”
“不過只有三分之一,我還要孝敬我二老呢。”盧蘇麒似乎覺得自己開了個冷玩笑,但是楊平飛非但沒有笑,臉上的笑容反而徹底消失了。他定定地看著盧蘇麒,用著開玩笑的口吻,臉色卻非常嚴肅:“你這是把我和你二老的重要xing等同了啊。”
盧蘇麒如此口齒伶俐一個記者,這個時候說話忽然卡殼了一下。他用力切了一塊牛排,說:“飛哥你還會跟著我很長時間,除了我父母,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跟著我那麽長時間,沒人注意到我吃沒吃飯,睡沒睡覺。可能以後我有了老婆會多一個人,但是你在我遺囑中一定有一份——”
楊平飛突然把刀叉放下了,放得有些用力,聲音很響,讓盧蘇麒抬起頭來看向他。
楊平飛覺得心頭一股火升起來下不去,他心裡想,對啊,盧蘇麒是要結婚生子的,他和沈晾不一樣,我自己也不是個同xing戀,我糾結個什麽勁。
接著楊平飛頓住了。同xing戀。
“飛哥,生日快樂。”盧蘇麒又說了一遍,打破了沉默。他抬了抬酒杯,引得楊平飛也抬了抬酒杯。楊平飛看他喝酒,看了一會兒,自己也一口悶了。盧蘇麒想說紅酒不是這麽喝的,最後也沒說出來。楊平飛連悶了三杯,終於開始吃主食,一頓飯就這麽在一種詭異的沉默的氣氛下結束了。
楊平飛和盧蘇麒出來之後,走在涼慡的大街上。盧蘇麒忽然問:“對了,那個李陌,李警官呢?現在怎麽樣了,聽說他之前辭職了?”
楊平飛見他提起了自己領域內的話題,也就暫時掃掉了堵住他xué竅的煩躁念頭。他說:“也不算辭,請了個長假,前段時間回來了,自己給自己降了職,就做我以前做的工作。”
“管一個區的?”
“對,”楊平飛說,“大概想看看別的任務人和監視人之間的處理方式吧。”
“他來過我們這沒有?”
“就管我們這。”
“啊。”盧蘇麒叫了一聲。李陌這個人有點兒棘手,當初他盯著沈晾不放,就讓盧蘇麒覺得渾身不自在了。他是個非常典型的體制內的人,對上級下達的命令不惜一切地執行,客觀來說,他是個很好的士兵,盡責的警察。但是當站到另一方來看,他帶給人的卻是災難xing的毀滅。
如果盧蘇麒只是個普通人,他也許不會參與到這個事件中來,在客觀看待這個事件的過程中,他甚至覺得李陌毫無錯處。李陌有自己的原則,他的原則xing非常qiáng。但是他為什麽會休假,又為什麽會自請降職呢?
“要是沈哥還在就好了……”盧蘇麒微微歎息。
楊平飛知道他在說什麽。沈晾和旁輝的相處會成為很多方面的典范,甚至是幫助自閉症患者走出yīn影的成功案例。旁輝明明是沈晾的監視人,卻是他最依賴的人。旁輝完美地完成了沈晾jiāo給他的一切任務,哪怕是承受著巨大痛苦。
也許李陌已經意識到了什麽,也許他已經體會出了一些言語無法描述的東西,但是再也沒有一對完美的沈晾和旁輝讓他體會了。
楊平飛和盧蘇麒走在沒有什麽人的街道上,晚風打在楊平飛的臉上,讓他因為酒jīng而悶紅的臉涼快了一些。
失去了沈晾的旁輝,依舊沒有找一個新的人再開始一段全新的生活。無論他的父母來這裡多少次勸說他,他的弟弟許諾給他多少新的工作。
有些人是不可替代的總裁,謙謙無禮!。
這個人,包括這個人生活的城市。
這個人的一切。
楊平飛忽然握住了盧蘇麒的手。盧蘇麒楞了一下。他的身高矮,手在楊平飛下面一些,楊平飛一抓就握住了他的手腕。楊平飛的手指慢慢往下,扣住了他的五指。這種握法有點兒奇怪,讓盧蘇麒的臉慢慢發燙。
“飛、飛哥……”
盧蘇麒這隻伶俐的兔子,突然口齒不清了。
楊平飛牽著他往前走。盧蘇麒的家,他閉著眼睛都能走到。
盧蘇麒掙了一下沒有掙開,楊平飛頭也不回地拉著他向前,腳步越來越快,一直到兩人都小跑起來。盧蘇麒體能不好,跑了沒幾步就氣喘籲籲,上氣不接下氣,楊平飛忽然站住,後退一步把盧蘇麒提了起來,攜在腰間,接著他將盧蘇麒整個人一轉,扔到了背上。
這個舉動讓盧蘇麒一瞬間回憶起了過去。在那幢黑漆漆的樓裡,他拿著槍,也是被楊平飛這麽一把扔到了背上。那是他所經歷過的最危險刺激的事。他們的xing命遊走在刀尖上——
楊平飛背著他往前跑,盧蘇麒的心臟跳動得厲害,身體隨著楊平飛的背一起一伏。他伸出手去緊緊摟住楊平飛的脖子,像是樹袋熊一樣掛在他的身上。楊平飛的嘴角露出了一個笑容,他跑得渾身都是汗,心臟跳動的聲音不斷放大,像是洪鍾一般在耳旁敲響。
“飛哥……”盧蘇麒的呼吸噴在楊平飛的脖子裡,仿佛輕柔的麈尾。楊平飛忽然松開手,將盧蘇麒的大腿一推,全身轉了一圈,將盧蘇麒一把抵在了牆上。盧蘇麒的雙腿還環著他的腰,被這個舉動嚇得壓得更緊了。
楊平飛像是一頭凶猛又良善的黑豹,將自己的額頭頂在了獵物的額頭上。他說:“盧蘇麒,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