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晾的眸子暗了暗,想起了自己那個曾經僵硬著抱在自己懷裡的小妹妹。他很快撇去了那個念頭,正大光明得打量了一番李建昭。旁輝說:“建昭,這是沈晾。”
李建昭抬起了頭來,有些驚訝地看向沈晾。李桂連忙也站了起來,收拾碗筷站到一邊。旁輝是警察她是知道的,而且還是把李建昭和自己救出來的人。李桂對旁輝的態度非常好,對到現在才出面的沈晾也非常感激。
李建昭一直沒有見過沈晾,此刻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一遍。沈晾衝他點點頭,說:“你好。”
李建昭對他說了一堆感謝感激的話,沈晾連耳邊都沒有過去,他等李建昭說完了,走上前去,說:“我要問你幾個問題。”
李建昭楞了一下,看向了旁輝。前幾天旁輝等人已經將該問的都問了,地下拳擊場的還有幾個據點也被王國下令去控制起來,沈晾現在才來,難道是——旁輝說:“阿晾問的,我們問不出來。”
旁輝這話一說,李建昭就明白了。他振作jīng神,嚴肅地看著沈晾說:“好的,來吧。”
沈晾掏出了紙和筆:“三天前上午八點,你在做什麽?”
“訓練。”
“那天你的晚餐吃了什麽?”
“……韭菜,骨頭湯……”
沈晾的問題八竿子打不著一塊兒,而且問得千奇百怪。有些甚至讓李建昭有些想不起來,但偏偏他卻又能夠在放棄之前勉qiáng回憶起來。沈晾讓他絞盡腦汁地回憶了三十分鍾的“過往”,然後摘下了眼鏡。
沈晾的眼白有些充血,虹膜漆黑,在這個雪白的病房裡顯得有些怪異。他低下頭開始飛快地書寫,卻沒有像一般預測時一樣說出口。
沈晾寫完之後將眼鏡戴了起來,把紙條疊了疊,jiāo給了旁輝。
旁輝低頭看了一眼,接著放進了口袋。
沈晾扭頭看向了李桂,說:“保護好自己。”
李桂有些龐然。沈晾之前問的明明是李建昭,怎麽突然說到她身上去了?李建昭聽到這,卻不管自己的一雙骨折的手和第一天才認識沈晾,一把抓住了他:“我妹妹怎麽了?!”
“兩天后她有點小麻煩,不會有生命危險。”沈晾面無表qíng地說著起了身,卻不知道這句話讓李建昭險些跳起來。李桂之前被綁架也沒有生命危險,但李建昭還是衝出去□□拳了,可見李桂在李建昭心中的重要xing,哪怕沒有生命危險,李建昭還是感到惴惴不安。
旁輝連忙補漏說:“放心吧,是禍躲不過。阿晾說沒生命危險,就是最大的吉祥。”
沈晾預測厄運的時候,會在看到預測人厄運的同時看到引發其厄運的線索。李桂顯然就是那條線索。
沈晾出門的時候面孔緊繃,有些鬱鬱不樂。旁輝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想什麽呢,只有兩天,不能大意。”
沈晾不知該怎麽回答。他坐在車裡的時候,緩緩地說:“我告訴他這個時間,是不是導致了他的厄運?”
旁輝皺起了眉,說:“怎麽會這麽想。這和你沒關系。”
“他知道我有能力。他會避開這個時間點。”沈晾那張在旁輝口袋裡的預測,寫著李建昭兩天后的厄運——
李建昭早上九點辦完出院手續,急於將李桂帶走。離開醫院之後立刻被人追擊,為了保護李桂,李建昭的手再度斷裂,而李桂卻為他擋了一刀。李桂也隻傷了手臂,隨後警察就到了。
李建昭和李桂都沒有遭遇生命危險,這對他們來說已經是非常好的結果,但是沈晾的qíng緒卻非常低落,和他每一次進行過預測之後一樣。
旁輝知道他的心qíng。沈晾希望能夠改變他們必將面臨的厄運,但是他不cha手,厄運必然會降臨,如果他cha手,厄運依舊會通過最為合理的解釋發生。
沈晾從來沒有勝利過。
旁輝歎了口氣,沒有說話,啟動了汽車。沈晾這一次沒有將厄運告訴李建昭,想來是他不想讓自己的言語影響李建昭。但如果什麽都不說,一切更不會有任何改變。因此他告訴李建昭的唯一目的,只能是讓他沒有預先的防備,而不在提前的準備下在公眾面前使用自己的能力bào露自己是特殊人物的事實。
李建昭可以失去職位,但不能進入特殊監獄。他在地下拳擊場打死的人在王國的處理下成為了防衛過當,只要再多一些時間,他很可能連普通監獄都不必蹲,但那是在他只是個渾身掛著功勳的普通軍官的條件下。
一旦他被發現了能力,任何榮譽都無法救他。沈晾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旁輝帶著沈晾回了警局,讓他坐在車裡等自己。旁輝則上去將沈晾寫下的條子jiāo給王國。沈晾這一次的預測起碼告訴了王國,地下拳擊場的人非但沒有受到打壓,反而更加囂張。他們甚至敢在醫院門口就去圍截李建昭。王國和旁輝都知道沈晾的預測jīng準度極高,就算之前任森那一案出了錯,那也有很大原因是任森說了謊。
王國收到消息之後,立刻派人在醫院附近駐守監視,兩天后一切果然如沈晾所預測的那般發生了。
李建昭和李桂再次進入了醫院,而王國這一次卻逮住了兩個行凶者。王國順藤摸瓜,一路挖下去,居然連葫蘆帶梗挖出了大大小小十幾個參與或者知qíng的拳擊館。而讓王國驚奇的是,連付朋都露出了她的馬腳,任森的qíng敵和對手駱田城卻真的清清白白,和地下拳擊場半點不沾邊。王國想了想,任森有那麽大一片地下拳擊場,如果要打壓駱田城,當然十分容易,這就是為什麽駱田城始終爭不過任森。這麽一想,倒也合理。
付朋在警局哭得梨花帶雨,說自己是被bī的。她給王國的那枚徽章,確實是讓他們投網的。旁輝和沈晾其實已經足夠隱蔽,但是當時他們倆手中的徽章就是通過付朋的那枚徽章才得以搞到,脫離不了付朋的監控,因此沈晾和旁輝事實上一進入地下拳擊場就被盯緊了,這才讓他們之後的逃脫險象環生。王國問付朋背後的人到底是誰,是誰bī她的。付朋哭得幾乎要昏過去,卻始終不敢說。她被暫時關押在警局的第三天,被第九次提出來審問。王國手下的女警打算采取懷柔政策。付朋羞澀地說她的劉海長了,能不能幫忙剪剪,擋住眼睛了。女警看她的雙手拷在身後,雙眼哭得紅腫,動了惻隱之心,於是拿了把剪指甲的小剪刀在進入審訊室前給她剪了剪。付朋忽然張嘴咬住那把剪刀,連剪刀帶鑰匙,一口吞進了肚子。
沈晾在家裡翻譯的時候,得到了王國傳來的消息。他打開郵件看了好一會兒,然後關了網頁,靠在椅背上看著天花板。付朋被送進醫院不到二十四個小時,在病房裡忽然從麻醉裡醒來,用掛鹽水瓶的鐵鉤割開了自己的喉嚨。
付朋沒有活下來。
所有的線索又都斷了。
第34章 CHAPTER.32
沈晾時常在想,為什麽會有人選擇自殺。
無論生活有多麽困難,只要人的jīng神健全,有什麽是不可逾越的呢?
沈晾活了二十七年,直面體會過無數種殘酷的死亡,卻從未想到過自殺。哪怕是在他最為脆弱的年歲裡。
他看到過無數起自殺。從他高中開始。跳下樓的支離破碎的身體,浴室裡泡得發白的屍體,躺在chuáng上安寧的面孔……有太多人選擇為太多原因自殺。為什麽大多數的人通常不願選擇抗爭而選擇屈從?無論多麽憤恨,以死亡回避怯於抗爭或懶於辯駁是無可理解的。沈晾想,也許是因為他看到了太多起死亡,以至於對死亡毫無懼怕也毫無期盼。他體會過各種各樣的痛苦,而生存唯一的目標就成了反抗——哪怕他至今還未看到反抗的任何曙光。所有的命運都是切定的嗎?所有人都無法逃脫自己特定的軌跡嗎?世界只能按照它既定的走向,延伸出既定的道路嗎?
沈晾不知道答案。他的雙眼能看到別人看不見的未來,而且只能看見灰暗的厄運。他無法改變旁人的未來,更看不到自己的未來。如果這個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能夠看見厄運,他就是唯一一個沒有未來的人。沈晾在長期的思考中一直在用各種方式試圖改變旁人既定的厄運,但是沈晾卻漸漸意識到,唯一能夠更改的,只有他自己。
只有他自己的未來是無法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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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國唯一有用的線索只剩下了張彩綾那具女屍。但即便有屍體,也幾乎和沒有線索是一樣的。找不到苗因也,王國就沒有辦法繼續將此案進行下去。
沈晾和旁輝在房子裡過了將近一個月休閑的日子,直到得知李建昭離開了隊伍,對旁輝所在的部門投出了簡歷,才知道他已經在王國的幫助下脫身了。雖然還未徹底定案,但在當時被捕獲的那麽多人口中搜集到的信息來看,他們像是集體服用了某種致幻藥劑,導致聚眾賭拳。毒品的嚴重xing——大量人集體服用毒品的嚴重xing比旁輝過失殺人要嚴重那麽一些,且旁輝打死的拳擊手,也被證實服用了毒品。這恐怕不是小醜男人的傑作,而是拳擊手本身為了贏得勝利而服用的。這樣一來,李建昭的防衛過當也多少減輕了一些。
天氣漸漸變冷了,旁輝給沈晾搬出了櫃子裡的薄被,放在chuáng上。他翻看沈晾的衣櫃,總覺得他的衣服不夠多。沈晾的身體比較弱,月底才剛剛做過一次全面的體檢,體檢報告還沒出來,旁輝琢磨著什麽時候把沈晾帶出去添點衣服。
沈晾這幾天出過幾次家門。旁輝一開始有些膽戰心驚,在後面暗暗跟著他,後來發現他只是去買點兒必須用品,或者gān脆去警局附近轉一圈,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沒有惹出什麽麻煩也沒有碰上什麽危險,旁輝就不再跟隨了。他得漸漸給沈晾一些自己的空間。一年之後他會有其他的工作,不可能繼續時刻看守沈晾,而沈晾被他監視了八年,也是時候得到喘息的機會了。
沈晾近期在翻譯一篇文稿,是醫學文稿。他的用詞jīng準,讓對方很滿意,於是接連不斷的稿件都jiāo付到了他手上。看沈晾忙得連茶水都喝不上一口,旁輝心裡也有些揪疼,但也就只能勸勸。沈晾看到他進來才敷衍式的喝兩口,旁輝就掐著點多進去幾回。
一個半月後,王國忽然給旁輝打了電話,說了一件案子。
旁輝直覺不想去,但是他給沈晾一說,沈晾忽然停住了。旁輝看他的反應,就歎了一口氣。“你跟我出去買毛衣。不買不許跟這個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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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晾穿著新買的薄荷色毛衣站在凶案現場。他從來沒穿過那麽淺色的衣服,讓王國一下子沒敢認人。他把隔離服扔給沈晾看他穿上,一面敲著手裡的文件夾說:“真空致死,和十年前的那樁案子一模一樣。”
沈晾帶好橡膠手套,眉心深深皺成了一個川。他看著異常gān淨的現場。人已經死了一個月,屍體直到現在才被發現——在這個食品加工廠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