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晾僵坐在座位上,肌ròu緊繃,像是一塊石頭。旁輝注意到他在冒汗。他的背上沁出了汗水,脖子上有些濕黏。旁輝一句話都沒有說。
沈晾仿佛從窒息中恢復過來,大口大口地呼吸,他緩慢地扭過頭,眼睛甚至沒有和旁輝對視。
旁輝看到他低垂的雙眼通紅,像是視頻裡的吳奇。
旁輝摸了摸他的脖子,說:“我去給你倒一杯水。”
第67章 CHAPTER.65
苗因也的行蹤一直非常隱秘,這還是他第一次進警局。如果不是這一次旁輝和沈晾打了前鋒,王國也不會料到他手底下管著那麽多產業。旁輝事後跟進這個案子,只知道王國花了很大功夫才將苗因也的嘴撬開。
苗因也承認了他的確和張彩凌保持過一段時間的親密關系。但是僅僅是這些並不能讓王國將其長時間的拘留起來。張彩凌的案子在隔了這麽就之後許多證據已經無法再采集,最初從沈英英那方動手的任森著手,然而任森臥軌自殺,終結了那條線,反而引出了地下拳擊場的案子。王國在隊裡抽煙,對旁輝說:“我總覺得他是把我們往別的地方引。你看,調查張彩凌,本來最先就該把苗因也立為調查對象之一,結果我們被任森完全吸引了注意力,任森自殺了,本該繼續去逮苗因也了,地下拳擊場那事兒又出了。這多大一個事兒啊,能端趕緊端,端完了吧,苗因也這事又拋到腦後了。你說我們耽擱了多少時間才抓住苗因也,這點時間都夠那個沈裴多造個工廠了!”
王國指的是王莽幫著探查出來的那件事。吳巒緒的公司一個項目在造私人工廠,工廠的老板就是沈裴,很顯然他們正在擴大規模。
王國不讓小李和小章bào露身份繼續在那裡留守,就是打算不動聲色地看看沈裴或者說吳不生下一步打算怎麽做。
“那現在呢?”
“現在?還能怎麽辦,先把他當做嫌疑人扣留下來,張彩凌那案子本來也沒有個了結,我們咬死他,先扣幾天再說。”王國有些煩悶,把煙頭按進了煙灰缸裡,“他雖然jiāo代了和張彩凌的關系,但把自己撇得gāngān淨淨,說這事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我看他有點不對勁,你想不想來審一審?”
旁輝沉吟了一下,說:“他是吳不生的徒弟,張彩凌這件事是從沈英英的案子上出來的,你問問他沈英英的事。”
王國的眼睛一亮,一拍巴掌說:“我看行。”他將煙灰缸抱在懷裡扭頭就走。
旁輝靠在牆上,剛剛從懷裡取出一根煙,就發現煙灰缸被他抱走了,楞了一下,默默將煙塞了回去。一旁一隻手忽然將一個煙灰缸放到了他面前。
“謝了,我不抽煙。”旁輝一邊說著,一邊扭頭,卻見來人是已許久未見的楊平飛。楊平飛說:“偶爾抽一根,帶著也就是為了這種時候。”
旁輝看到楊平飛從自己上衣口袋裡取出了一包煙盒,隨手拿了一支,遞給旁輝,又自己抽出一支。
“喲,萬寶路。”旁輝笑了一下,也沒有拒絕。他借著楊平飛的火點燃了煙,一股熟悉而陌生的味道彌漫口腔,通過氣管,進入肺部,一股微醺讓他的眉間都舒展了一下。
楊平飛見狀笑了笑,低頭給自己點了煙。
“什麽時候學會的啊?”旁輝看著他的手法,稍微有點兒驚訝,又帶點笑意。
楊平飛抬頭說:“沒多久,這事上手快。”
旁輝嘴角的笑意放了下去。他們都不是年輕人了,沒有必要為了趕時髦學會抽煙。楊平飛這段時間恐怕壓力也很大。
“沈晾的事,我很抱歉。”楊平飛沉沉地說。
旁輝想了想,他在說的是將沈晾的qíng況向上匯報一事。旁輝在這半年裡沒有如實全面地將沈晾的qíng況向上匯報,薛達川卻知道沈晾的一切動向,匯報的人應當只有楊平飛。
旁輝搖了搖頭說:“職責所在,我是失職,你不能失職。”他想到這又覺得有幾分感慨。要是薛達川的態度不偏向沈晾,楊平飛的匯報很可能讓沈晾卡死在這最後的一關上。現在想來,薛達川一直在暗中為他增加砝碼。
旁輝抖了抖煙灰,聽到楊平飛說:“很多細節我不清楚,以前我自認是不偏不倚地說明的。貿然匯報會造成多嚴重的後果我多少也知道一點。這一次的事qíng我聽說了,要是沈晾因為我之前匯報的內容被認作了犯罪同夥,我……真沒法面對你了。”
旁輝拿起煙灰缸用手肘頂了頂他的胳膊,從鼻腔裡示意他將已經燒成了長長一截的煙灰抖進缸裡。
“沒誰能了解全部真相的。我了解了阿晾,就做不到不偏不倚,你沒錯。”旁輝用手揉了揉楊平飛低低垂落的大腦袋,讓他看上去有點兒像是耷拉著耳朵的大型犬。
“我給你說那天的事,你都可以當個笑話聽。那個特殊人物——叫吳奇的,事後留下了三段視頻,放給在場的所有人看。有n市的大隊隊長,還有薛達川呢。放完了之後,沒人說話的,大家都被他給說服了。”旁輝嗤笑了一下,“我們的制度內部的人怎麽說都不管用,反倒是被罪犯一說破,才有了要動的跡象。他就用三段視頻,讓我們了解到他的生存環境有多艱難和無奈。你看,等我們了解了他的事,就認為他的犯罪行為qíng有可原。就算是我,也覺得錯不在他,在我們的制度,我們的法律。”
他又向下靠了靠,將腿斜著支在地上,仰頭朝天吐出了一口煙霧:“但是他真的沒有錯嗎?他跟吳不生那麽長時間,間接殺了那麽多人,他就半點沒責任嗎?要一個外人來看,他都是殺人凶手,但是我們判不了他,還覺得他可憐。”旁輝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我不匯報阿晾的消息,就是因為我不想把他放在那些不夠全面了解他、了解制度,卻能決定他生殺大權的人的手上。我不能讓他死在對他不了解的人手裡。”旁輝的臉上沒有了笑容。他想到了吳奇。吳奇算不算是死在了沈晾手裡?他死在了唯一了解他的人手上,也許也無憾了吧。
但是,那些深切了解他的人,那些活著的人,又是什麽心qíng呢?
旁輝想起了沈晾那張慘白的臉。那張像是看見了自己未來厄運的臉。
楊平飛沒有說話,他抽完了一根煙,又掏出了一根。旁輝攔住他的手說:“一根夠了,別上癮。”
楊平飛頓了頓,於是將煙盒又放了回去,點了一點頭:“嗯。”
旁輝回去之後不久,王國的調查又有了新進展。苗因也承認自己和沈英英認識。
“你猜怎麽的!我拿花期銀行詐了一詐,他就給愣住了,我一看就知道有戲,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套出來那是個什麽玩意兒!”王國異常興奮地在電話裡叫起來。旁輝頭疼地把自己從被窩裡挖起來,打開了chuáng頭燈,用手揉了揉眉心,說:“你慢慢說。”
“沈英英死的時候,我們從她身上不是搜出了一張花旗銀行的支票麽,那是苗因也給的!沈英英和他有私qíng,苗因也是吳不生的徒弟,沈英英是吳不生的老婆,他倆搞在一起了還能不被吳不生發現嗎。據說那之後不久是她生日,苗因也讓人給她‘禮物’,沒想到她就被人給殺了!那個殺手恐怕是吳不生的……”
王國在這個案子上耽擱太久了,一有突破就興奮得好像破自己人生第一個案子似的,怎呼得旁輝耳朵都疼。旁輝聽他囉囉嗦嗦說了半個小時,那頭才漸漸安靜下來。旁輝揉著眉心盡力讓自己清醒,說:“如果吳不生是因為這件事殺的沈英英,為什麽不殺苗因也?搶我女人我肯定殺那男人。”
“他不會動苗因也,”王國這會兒倒冷靜下來了,“苗因也掌握的產業很多,而且比吳巒緒隱形,是個大好的幫手。”
旁輝“嗯”了一聲,又揉了揉太陽xué。他在盡力幫王國排除一些別的疑點。
“還有一個問題,如果那個送沈英英錢的人是苗因也,他們為什麽非得在那天見面?阿晾預言了她的死亡,她完全可以延遲一天。”
“延遲不了,”王國說,“苗因也這個人控制yù非常qiáng,和沈英英這件事是他最大的隱患,辦什麽於此相關的事,就算是委托別人去做,也一定得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旁輝想到苗因也甚至自己去看沈裴的私人工廠,就帶著讚同點了點頭。只是王國那頭看不見。
“他第二天就要出省。”王國說。
如果這些都是事實,那麽在吳不生眼皮子底下和沈英英有私qíng的苗因也,必然不會讓這事留在他身後。
甚至,在沈英英死後,他立刻就出了國。
旁輝閉著眼睛“嗯”了一聲。王國這時候才後之後覺地反應過來,仿佛在那頭看了一眼表:“啊呀,兩點了,你睡覺呢吧?”
旁輝有些無奈:“是啊,你可真會挑時間。”
王國“哈哈”笑了兩聲,連忙說抱歉。結束通話前他仿佛想起什麽說:“對了,前段時間我在h市查到了一個販毒窩點,你要是感興趣,明天可以去看看。”接著掛了電話。
旁輝看了看表,表面在台燈光線下隻隱隱發出點兒夜光。兩點二十。
他放下手機,覺得暫時睡不著,於是起身走出了房門。只是他剛剛走出房門,就發現沈晾半掩的門內透出了光亮。旁輝楞了一下,目光透過那條fèng隙,看到沈晾正平躺在chuáng上,雙眼睜著。他隻躺了右半邊chuáng,身體靠近台燈。
旁輝記得自己在他臨睡前替他關了燈。
旁輝將門輕輕推開,沈晾的目光就挪了過來。旁輝說:“怎麽了?睡不著?”
沈晾沒有做聲,但是目光一直追著旁輝看。旁輝於是走向了chuáng邊,坐了下來,摸了摸他的額頭。沒有發燒。
他從看了吳奇手機儲存卡裡的那段視頻之後,一直處於封閉自己的狀態,這讓旁輝也毫無辦法。旁輝握了握沈晾放在被面上的手,將它放進被子,說:“要喝水嗎?”
沈晾微微搖了搖頭。旁輝說:“睡吧。”接著他起身,只是手卻被拉住了。旁輝回頭看了一眼,沈晾的目光挪了開去,手也漸漸松開了。
旁輝沉默了一會兒,反握住他的手,掀開被子躺在了chuáng的左側,溫熱的腳觸碰到了沈晾冰涼的小腿,便自發將他的小腿夾在了中間。
“擠嗎?”
當然不擠,chuáng不小。旁輝只是在獲得沈晾的許可。
沈晾又搖了搖頭。他的身體轉向旁輝,伸手將旁輝抱住了。旁輝幾乎覺得自己被抱進了他懷裡。沈晾瘦得能清晰得摸到肋骨,但是力氣卻出奇得大。旁輝被勒得有點喘不過氣來,於是用力伸出一隻手將他的胳膊往下挪,這才解放了自己的雙臂。他將被子替兩人掖好,手掌放在沈晾的背上,盡力讓自己的熱量傳遞給對方。沈晾的頭埋在他的脖子裡,看不見表qíng,他就隻好說:“今天王國給我說了個事,他們挖出了個販毒的窩點,你要是感興趣,明天就一起去看看。老悶在家裡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