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你要做什麽盡管跟我說,我能幫得上忙的一定幫。”
那時旁輝隱約意識到沈晾為什麽會選擇王國了。那時旁輝和王國還不算過熟,王國和沈晾的距離更大一些,但是王國卻一口答應了。王國是全國警察裡的模范代表之一,他說的話,旁輝不懷疑。而沈晾是怎麽確定人選的呢?是憑借他超乎常人的觀察力嗎?那旁輝他自己……是不是也是被他選擇的其中一個人?
旁輝一周後前去沈晾所在的監獄。他裝扮成律師的模樣而不像是沈晾的特警負責人。旁輝不是第一次進那類監獄,但這是他首次見到管理如此嚴格的監獄。所有的牆面都是金屬的,可以反映出房間裡的任何東西,房間沒有隔間,每一個角落都裝了攝像頭,像是一個巨大的封閉的鐵箱。
旁輝坐在等候室裡等候,看見兩個獄警走過來,給他戴上面罩和耳罩。然後引導他走了一段不短的路,最後才到了會見室。
旁輝再度坐下,摘除眼罩耳罩,看到了面前漆黑的牆壁。牆壁上有一個掛鉤,鉤子上有一副耳機。旁輝戴上耳機,聽到裡面傳出第三方聲音:“你們可以開始了,你們的對話會被全程監聽錄音。”
旁輝鎮定地說:“沈晾,你好。”
隔了很久,一個有些沙啞的嗓音才響起來:“你好,警官。”
旁輝仿佛感受到了范廷燁的那種詫異。他沒有對沈晾表示過自己的身份,而這所監獄,在會面以前,犯人無法知道自己是否會有一場會面、與誰、在什麽時間地點。沈晾和旁輝甚至無法看到對方,連聲音都做了變音處理。但是沈晾卻在第一時間猜出了旁輝的身份。
旁輝刻意壓沉聲音說:“我不是警官,我是你的新律師,我叫王輝。”
對面停頓了一下,說:“替我謝謝旁警官。”
旁輝這一次確定沈晾確實知道他是誰,也確定了沈晾知道了他的意思。如果沈晾沒有其他的特殊能力,那麽這個人就實在太聰明了。而范廷燁的報告也明確告訴了他,沈晾只有預測厄運的能力。
“我想跟你核實一下你的案子的qíng況,以便於我做備案記錄。”
旁輝沒有聽到回應,知道他是默許了。於是他按照自己事先記錄的筆記一項項開始提問。沈晾隻被允許回答,不允許提問。一旦他有開口說出無關於回答的話,第三方聲音便會阻止沈晾並提醒旁輝誘導xing的問題不能出現三次。
旁輝用足了三次。
“我是無罪的。”沈晾的最後一句話毫不微弱。他沙啞的嗓音伴隨著電流聲傳到旁輝的耳裡。旁輝看不到他的臉,卻感到心臟一縮。沈晾坐在塑料椅子上手握可樂罐的身影從他腦海裡浮現出來。
旁輝離開監獄的時候,感到手心冰涼。他握緊了拳頭,將記錄本放進手提袋裡,任獄警檢查。
他一回到車裡就給王國打電話。
“我去見過沈晾了。”
“我決定救他。”
“他是無罪的。”
第11章 CHAPTER.11
王國找到了沈晾的一案的律師譚李靈。旁輝剛剛和沈晾見過面,會被監獄方監控一周,這段時間裡王國被拜托去和譚李靈談談。譚李靈開一個律師事務所,名氣不小,預約見面的等候時間都有三天。王國在周四下午見到了譚李靈。
“沈晾的案子……我不方便告訴你。”譚李靈非常直接地回絕了王國。他看了看王國的□□,說道:“你是警察,你應該知道這件事。”
王國聽出了一些暗示,他將□□收起來,看著譚李靈說:“這樁案子你不是受雇於沈晾的吧?”
“個人永遠是抵抗不過國家的。”譚李靈回了一句,“出於職業道德,我也不能把這宗案子的內部資料給你。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沈晾想要出來,是不可能的。我還想把我的事務所開下去,你們要怎麽調查都可以,希望不要把我牽扯進去。”
王國說:“我只是問詢這件案子,沒有說要把沈晾弄出來。你是怎麽知道的?他是不是之前也給你發了求助?”
譚李靈楞了一下,沒有說話。
王國說:“但是你在庭審上還是沒有幫他。”
“我之前根本不知道沈晾這個人。”譚李靈說。
“所以你忽視了他的求助。”
譚李靈皺起了眉,低聲說:“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找上我的……”
王國看著譚李靈,閉了閉眼睛:“如果你錯了,你很可能把一個無辜的對社會有極大貢獻的人送進了地獄。”接著他站起來,拿起自己的帽子向門邊走去:“我兩個星期之後還會再來一次。那個時候我希望你不要拿國家當做擋箭牌。”
王國離開之後跟旁輝用郵件溝通了qíng況。旁輝早就料到這個qíng況,但是聽到確切的消息,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王國給他留了兩周的時間,他要在兩周的時間收集足夠充分的證據。沈晾已經入獄了,沒有出來的先例。旁輝不可能只靠自己一個特警的身份就將他弄出來。
旁輝在尋找幫手的過程中一直從沈晾的角度來考慮他到底會選擇什麽樣的人作為求助對象。王國這樣的人,沈晾甚至不怎麽認識,卻成了人選之一。王國告訴他,譚李靈雖然不承認,然而卻同樣收到了沈晾的求助。沈晾邀請譚李靈作為自己的律師到底是什麽時候?他知不知道譚李靈在這樁案子上選擇了國家而不是他?如果他知道的話,為什麽還要選擇譚李靈作為自己的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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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跟楊平飛一樣,在旁輝面前說過類似的話:如果沈晾不是……我會真的以為他是殺人犯。
就連從沈晾的青少年時期起跟了他三年的范廷燁,也沒能分辨出沈晾究竟是凶手還是無辜。但是旁輝從一開始就做出了一個豪賭一般的選擇——相信沈晾。
就像范廷燁說的,那一年沈晾才十八歲。
一個十八歲的經驗豐富的年輕法醫,應該被像天才一樣被捧上天,而不是被鎖在一個看不見獄警以外的人的監獄裡。
跟了沈晾八年的旁輝,如今也有和范廷燁同樣的感受。他始終摸不清沈晾這個人,無論他幫了沈晾多少忙,無論他們相處了多久。但是旁輝覺得他好歹比范廷燁更進一步。二十七歲的沈晾,就跟十八歲的沈晾一樣脆弱,毫無差別。而沈晾也像當年那樣執著於自己是無罪的一樣執著於吳不生。
這一點,在前六年都沒能體現出來。旁輝思考了很久,為什麽沈晾不在出獄之後就開始向吳巒緒——當年致使他入獄的直接負責人——復仇,而是在吳不生離開監獄後才有了這樣qiáng烈的反應和變化。沈晾篤定吳不生是導致他入獄的元凶,然而他一直沒有什麽證據來證明。而旁輝所能想到的更合理的解釋,是吳不生是沈晾追查了那麽多年的人,他的出獄,讓沈晾之前一切的努力都白費了。沈晾隻想將吳不生捉拿歸案,吳不生是那個無可替代的人。
旁輝想到這一切的時候,又隱隱的有些羨慕吳不生。沈晾的生命裡幾乎沒有什麽他珍重的東西,但吳不生卻是那個他最“重視”的人。
楊平飛就站在旁輝身邊,看著還未散去的薄薄的煙霧裡,旁輝那有些分辨不清表qíng的臉。半晌,旁輝站起來說:“走,找王國。”
“喲,我正要找你。”王國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他揮了揮手裡的一隻白色的紙袋,說:“照片洗出來了,我想讓沈晾看看。”
楊平飛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旁輝,果然看到旁輝皺起了眉,然而他歎了一口氣,說:“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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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ng質比較惡劣。李亮青是被鋸斷身體的。夏藍之前有吸毒歷史,身體上淤痕比較嚴重,法醫鑒定她的傷痕可能是由於掙扎,我感覺,像是被人qiáng迫吸入大量毒品掙扎造成的。”王國指著照片分析說。旁輝看到照片上夏藍的手腕上有明顯的淤青,下頜上有很濃重的青黑色指印,很難想象出那是一個人類的力道所能造成的。
“這幾張是李亮青的。”王國把另一疊照片分發開來,拿了一半給沈晾。
沈晾坐在病chuáng上,用蒼白細瘦的手指接過照片。眼睛透過眼鏡毫無波瀾地看著那幾張畫面慘不忍睹的照片。他的腦海裡瞬間閃過了電影院裡李亮青和夏藍的說話聲、李亮青走回家的畫面、李亮青被一刀捅入腹部,接著連續十幾刀……
沈晾看見有人向他走來,拉響了柴油電鋸。滿屋子都是女人的尖叫聲,來人看不清臉,他們有好幾個人,都將面部蒙上了,身上穿了臃腫的大外套,腳步怪異。電鋸旋轉的聲音將女人尖叫的聲音割裂成碎片。沈晾不斷後退,鮮血淋漓的身體撞上了電視機。電鋸向他的脖子猛撲過來,他驚恐而手忙腳亂地爬到了電視機上。鋒利的旋轉刀刃在那一瞬間捅入了他的腹部……
疼痛。四濺的血ròu。脊椎被切割的聲音。
全身都在震動。所有一切的聲音都由ròu體傳遞到雙耳。內髒在一瞬間變成ròu糜。視線模糊。
死亡。
空氣中的灰塵懸浮靜止,沈晾在一片寂靜而沒有時間的空間裡。他獨自坐在病chuáng上,目光所及的一切都仿佛放大了千萬倍。他仿佛被埋在水裡,整個病房裡還在不斷湧入水。
沈晾鎮定地抑製自己的顫抖,張大了鼻孔斷斷續續地吸入和呼出帶有消毒水氣味的空氣。他睜大雙眼,而雙眼卻不斷試圖閉合,使他的睫毛不斷顫動。
一隻大手從他的耳朵開始撫摸到他的後腦杓上。溫熱的五指cha入他的頭髮裡。
“阿晾。”
旁輝的聲音仿佛被什麽蒙住,卻又瞬間拉近,像一把匕首捅進了沈晾的頭顱所埋置的水袋之中,沈晾猛地吸了一口氣,用力而急促地喘息了幾下。他大睜的雙眼看向旁輝,然後用力眨了一下,徹底從那種狀態中脫離。然後他低下頭,看到了自己緊緊抓著旁輝的五指。
旁輝的手被他抓出了深深的凹痕,然而旁輝同樣用力抓著他。沈晾扭頭將側臉靠在旁輝的另一隻掌裡喘息了一會兒,然後松開旁輝的手,打開他撫摸自己頭顱的另一隻。
旁輝沒有介意,他將那些照片中特別血腥的一部分收起來,隻留下了幾張。
沈晾接過他遞過來的溫水喝了兩口,感受到一股溫熱落入胃裡,才徹底恢復鎮定。他說:“給我紙和筆。”
王國將早就準備好的紙筆起身遞給旁輝,旁輝接過來卻不遞給沈晾。“你手上有針頭,你說,我寫。”
沈晾停頓了一會兒,點頭表示同意,然後揉了揉鼻梁。他開口說:“28號凌晨一點二十一分,李亮青和夏藍的家門被敲響。李亮青下chuáng開門,衝進來四個人……”
“能具體描述一下他們的外貌嗎?”王國說。
“不能,”沈晾平靜地說,“他們都穿著肥大的外套,有頭套,分辨不出身形和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