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輝默然。
關思喬看著他,又笑了,他衝旁輝招了招手,說:“來,來來,旁隊,你再看看這個。”
他湊近旁輝,用手指撐大一隻眼睛的眼皮,眼球凸鼓出來,雪白的眼白沒有一絲血絲,反she著白熾燈偏huáng的光。
旁輝眯起眼睛,盯著關思喬的義眼。
“勞莎的*,等了幾個月定製的,挺bī真吧?”關思喬攬著旁輝的背,迫使他盯著自己的眼球,“還好雷鳴沒有瞎。”
舒雷鳴曾經的she擊成績很好,在隊伍裡他經常擔任狙擊手的工作。
“怎麽弄的。”旁輝終於發出了聲。
“怎麽弄的?”關思喬呵呵笑著,用力拍了拍旁輝的背,拍得旁輝的傷口一陣陣發疼,“怎麽弄的……被一根樹枝扎進去,就這麽廢了。也沒啥。”
“真沒啥。”他站起來,手還搭在旁輝的肩上,“旁隊,要是沒有雷鳴,我們就跟天驚一樣。”
旁輝的視線已經不再模糊了,他定定地維持著同一個姿勢,眼睛看著自己的腳尖。
這時,一個男人扛著槍進來了。他的眼睛落在旁輝身上,旁輝就感覺到了。但是旁輝沒有抬眼。舒雷鳴低吼道:“還在這裡嘮什麽呢,出去盯著。”
他的聲音變了,不再是原來的好嗓子,當年部隊裡聯歡的時候,舒雷鳴常常登台獻唱,和舒天驚兩個人,一個朗誦,一個唱歌。總是節目裡的亮點。
關思喬站了起來,笑了笑,將手裡的木頭人放在旁輝的腳邊。舒天驚的人像就那麽立在旁輝的面前。
舒雷鳴兩隻手都搭在靠在後頸的長槍上,他看著旁輝,yīn冷的恨意從雙眼中流淌出來。
旁輝仿佛沒有察覺,他抬起頭來,看向舒雷鳴,像是從前一樣低低地叫了一聲:“雷鳴。”
舒雷鳴的眼睛猛地紅了。
他一腳踢翻面前的折疊椅,椅子在空曠的房間裡發出巨大的聲響。他猛地抬起槍瞄準了旁輝,一旁的柯曉棟見狀連忙上前一步把住了他的槍。舒雷鳴連甩兩下沒有甩開柯曉棟,扳機被柯曉棟的手指卡住,扣不下去。他沒把槍放下來,依舊瞄著旁輝,瞪大通紅的眼睛氣喘籲籲地吼道:“旁輝,你欠我一條命!”
旁輝平靜地看著他,他說:“我欠天驚一條命。”
舒雷鳴的滿腔憤怒和恨意聚集在胸腔裡,幾乎要將他撐得爆炸。他從口中一字一句地道:“你為什麽不救天驚!”
旁輝看著舒雷鳴,嘴唇發白。“我挖出他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他——沒——死——”舒雷鳴幾乎是一字一頓,口中的白氣不斷噴出。
旁輝緩慢地抬起了眼睛。
在那一瞬間,他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人在窒息、中毒、重傷或低溫qíng況下會陷入一種嚴重的深度睡眠,被稱為假死。旁輝當時掐過他的指尖,聽過他的呼吸,翻過他的眼皮*,都沒有看到反應。但當時氣溫太低,人體血液流動緩慢,已經凍僵的四肢,無法給出任何反應。
他給舒天驚做過急救,沒有任何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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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旁隊真的是走投無路了,他一個人帶不走兩個人,只能丟下天驚的屍體。”
天色已經暗了,旁輝被劫走的時候是下午四點,冬季的太陽落得早,此刻天邊只剩下一小段霞光。李建昭在車廂裡敘述,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
沈晾突然開口了:“舒天驚真的死了?”
李建昭頓了一下:“對。”
沈晾扭過了頭來,黑漆漆的雙眼看向李建昭。他的眼白在昏暗的光線下反而醒目一些,李建昭對上他的眼睛,冷汗就下來了。
“確定死亡?”
李建昭的回憶猛然衝回到過去。他躺在雪下,像是躺在白色的墳墓裡。他感覺不到自己的四肢,不知道它們還在不在自己身上。旁輝在盡力找工具來輔助撬開壓在他身上的石頭,但是他一點也感覺不到疼痛。然後旁輝突然大叫起來,嘴裡吼著:“天驚!天驚!”
李建昭激動起來,在旁輝連喊了數十聲之後,激動漸漸消退了下去。旁輝的聲音也顫抖了,他拚命給舒天驚進行搶救,搶救了二十分鍾。“天驚……”他跪在李建昭只能看見他腦袋的地方,哭了。邊哭邊按對方的心臟。李建昭的視線模糊了,他虛弱地喊了一聲:“旁隊……”
他想旁輝再不將他挖出來他就死了。在那個時候旁輝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糙。哪怕李建昭再不願意,他必須承認,有那麽一刻,他想讓旁輝放下舒天驚來救他,舒天驚沒有意識,但是他卻還有意識。
旁輝幾乎是瞬間放下舒天驚,來到他身邊。在此後的幾個小時內,他瘋了一般將李建昭挖了出來。
李建昭被挖出之後,旁輝又給舒天驚做了幾次急救,李建昭說:“旁隊,你去找其他人吧,我來……”
事實上兩人都知道耗費了一整個下午的營救已經杜絕了挖掘出其他人的可能。李建昭一條胳膊不能用,更加不能移動,他qiáng迫自己去按壓舒天驚,讓旁輝盯了他好一會兒。旁輝最終沒有找到其他人。李建昭對回來的旁輝說,舒天驚已經沒救了。
舒天驚真的沒救了嗎?
李建昭不敢去想那一瞬間的回憶。
旁輝只有一個人,即使舒天驚沒有死,也無法成為力量。旁輝一個人無法帶走兩個人。而李建昭唯一清楚的一點,就是他不立馬跟旁輝一起走,他就會死在那裡。
旁輝回來之前,他放在舒天驚口鼻上方的一張硫酸紙向上飄動了一下。
李建昭不敢去設想那個可能。
他閉上了眼睛,滿眼都是沈晾黑漆漆的眸子和舒天驚青白僵硬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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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挖出天驚的時候,天驚還有氣。”柯曉棟沒有舒雷鳴那樣bào怒,他幾乎算是平靜地說出這句話,“我們把他弄出來沒多久,他死了。”
“如果你不把他活埋下去,你早先多搶救一會兒天驚就不會死!”舒雷鳴怒吼道。
旁輝的嘴唇發白,沒有說話。
柯曉棟手裡的煙吸完了,他吐掉煙,在地上碾了一腳,兩手還控制著舒雷鳴。“雷鳴運氣好點兒,他滾進山dòng去了,出來以後把我和思喬都找著了。”
“你知道我這嗓子為什麽成了這樣?”舒雷鳴冷笑地看著旁輝,“我在大雪上喊了好幾天,喊啞了。我還想找你和李建昭,我花了三天把他們倆都找著,還找出了我弟弟。結果你猜怎麽著,我弟弟沒死,被人挖了個雪坑,活埋在裡面。”
旁輝閉上了眼睛。
他是因為這個任務退出部隊的。退出後他進行了一段時間的心理治療,他想說他把這條命還給他們,但是他卻說不出口。因為他還有沈晾。他放不下沈晾……
“對不起。”旁輝沉沉地說道。
舒雷鳴猛地掙脫柯曉棟,給了旁輝一記重拳。旁輝被打得臉頰歪到一邊,嘴角立刻滲出了血來。
關思喬站在門口忽然說:“雷鳴,新貨來了。”他給了柯曉棟一個眼神,柯曉棟推了一把舒雷鳴,舒雷鳴狠狠地踹了旁輝一腳,走向了關思喬。
柯曉棟又點起了一支煙。他說:“旁隊,我知道你當年是戰略xing撤退,但是沒有雷鳴,就沒有今天的我。我這腿,思喬的眼睛,都是吳不生給的,如今我們仨,誰都不可能再回去當兵。”他吸了一口煙,吐出煙霧橫隔在兩人中間。
“我也不知道你跟那個沈晾是什麽關系,但是吳不生要他的命,雷鳴要你的命,你從前給我的照顧,我都記在心裡,你忍不下去的時候就跟我說,我給你一個痛快。”
旁輝抬起頭,深深地看了柯曉棟一眼。他緩緩地搖了搖頭,也不知是對哪句話不認可。
柯曉棟聽到外面的引擎聲,抬起頭看了一眼,接著看到舒雷鳴和關思喬帶著三個人進來了。他們進來的第一時間,旁輝就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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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經變得漆黑,楊平飛飛馳在路上,警燈一路將前面的車輛驚得避讓一旁。楊平飛的副駕駛座上坐著還沒有好透的盧蘇麒。盧蘇麒是qiáng行上車的,脖子上掛著相機,手裡拿著錄音筆,腋下夾著筆記本。楊平飛看到他這身裝扮就像發火,接著想到他的能力和專業素質,又qiáng行忍耐了下來,沒費工夫將他再趕下車。
盧蘇麒在他的車上安慰說:“輝哥會沒問題的。”
楊平飛不跟他搭話,手緊緊握著方向盤。
盧蘇麒過了一會兒又開口說:“那個地方我之前跟同行打聽過了,雖然建築是廢棄了,但是還有人在工棚裡看守。現在這個天色,他們肯定要用電,能用電的在建築區,電線扯上去,最多到二樓,一會兒按照工棚附近的找就行。”
楊平飛心裡焦急,聽到他的話還是有點兒意外。他用眼角瞟了他一眼,忽然問道:“我給你的那張彩票,兌獎了沒有?”
盧蘇麒楞了一下,茫然了一會兒,說:“……過期了都。”
“查一下,”楊平飛說,“查一下那一期的號碼。”
盧蘇麒不知道他這時候查這有什麽用,聽到他的話,還是飛快開了手機數據在車上查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慢慢地說道:“……中了。”
“中了幾個球?”楊平飛覺得自己的心跳有點兒快。他忍不住看向了盧蘇麒的手機。
“……全中。”
那500萬逾期無人兌獎,納入調節基金。
楊平飛捂住額頭笑了起來,他笑得很突然,讓盧蘇麒愣了好一會兒。楊平飛心中的焦慮仿佛突然消失了,他用力拍了拍盧蘇麒的肩膀。盧蘇麒茫然地盯著他看。
楊平飛說:“你說的,我信了。”
第83章 CHAPTER.81
那樣黑沉的夜色,沈晾不久前看到過一次。
——在吳奇留下的視頻裡。
亮起的昏huáng的路燈一道道掃過車窗,掃過沈晾的胳膊。他看著自己搭在扶手上的手臂,微微有些出神。
王國正在用通訊器聯系警局和趕在路上的所有警察,先前一直跟著對方的警察早已被甩掉,目前趕在最前面的竟然是楊平飛。王國一結束通訊,就打開了電子地圖,查看他們距離沈晾所說的目的地還有多遠。
沈晾此時突然說道:“我要問你兩個問題。”
王國的心一緊張,方向盤抖了一抖,車身也抖了一抖。
王國暗暗滾了滾喉結,不確定沈晾要問的問題究竟是普通問題,還是要使用能力的意思。
沈晾沒讓他繼續猜測下去,他說:“我要知道你之後會發生什麽。”
王國的心猛地跳快了。
車裡的另外兩個人也瞬間進入了近乎戒備的狀態。李陌從來都認為沈晾的能力是一種偽裝的殺人行為,他沒想到沈晾能當著王國的面這麽提出來,就這樣在他面前明目張膽地使用他的能力。他不敢置信地低吼道:“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