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對一個普通人來說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旁輝以為沈晾對他渾渾噩噩、沒有意識的狀態裡的一切都忘記了,卻沒想到沈晾記得一切。旁輝的心口不覺有些發熱。他在那段時間裡一直覺得自己照顧的是一個木偶。就算是照顧植物人,恐怕也比照顧沈晾好一些,起碼前者他不會再抱有更大的期待。
想起最開頭的三年,再看到眼前雖然神色冰冷,卻能夠和他平穩jiāo流的沈晾,旁輝的嘴角不覺翹了起來。
當旁輝給沈晾關燈躺回到自己房間後,他枕著自己的手臂,看著天花板,在一片黑暗中猛地坐了起來。
他仿佛抓住了雄風的動機。
他知道雄風的為人,他和他一起出過任務。沈晾的話讓旁輝忽然和雄風之間感受到了一絲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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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風’有一個妹妹。他是孤兒,但是有一個親妹妹。”旁輝站在王國面前,雙手撐著桌面,在周圍警員的目光中對王國說,“我知道你查不出他的行蹤,你可以查查這個人——李桂,李建昭的妹妹。”
雄風的本名叫做李建昭,和旁輝在199x年一起進入部隊,和旁輝在部隊共同訓練了三年,並且在一個隊伍裡出使過兩次拆彈任務。
旁輝曾經和他一個寢室,上下鋪。休息的時候旁輝會和他聊聊自己家裡的事。李建昭告訴旁輝自己沒有父母,在孤兒院裡活到6歲,然後被院長送去接受六年義務教育。後來就因為身體條件好參了軍。
他有一個親妹妹,一胎生的,也不知道這樣一對龍鳳胎是怎麽被父母扔下的。李建昭說起自己的妹妹的時候,整個臉都神采飛揚。他妹妹在有名的學府讀大學,他說自己腦瓜不好,不適合讀書。有一戶人家讚助他們學費,他就勸院長都用在他妹妹身上,保他妹妹一路讀上了高等學府。但旁輝卻從來沒覺得他腦瓜不好。任務行動時,他的腦子總是轉得最快,有時候旁輝都比不上他的反應速度。
“他和他妹妹很親,他妹妹結婚的時候我還接到過他的請帖,行蹤比他要好拿得多。”旁輝說。
王國立馬讓人去搜查李桂的資料。一個高等學府的學生還是比較容易找的,更何況旁輝還知道其確切的畢業屆數和樣貌。警方和旁輝一起花了兩天時間摸到了李桂家裡,然而趕到她家時,卻發現人去樓空。
王國敲開了隔壁的門,問:“隔壁312的住戶還在嗎?”
從門裡探出個四十歲婦女的頭來,她有些膽怯又有些好奇地打量了旁輝和王國一番,說:“半個月前就沒見有人回來住了。”
王國和旁輝對視了一眼,臉色都有些沉。
“您知道人去哪兒了嗎?”
“不知道喲,那戶人家是對夫妻,我最後一次見他們看那男的臉色挺差的,回家裡後還桄榔桄榔吵架,牆壁都快被他們砸穿了。後來就沒聲兒了。”
王國沉著臉和旁輝走出樓。沒有搜查令他們也沒法直接開門,但是王國從隔壁樓就遠遠地看過來能透過那戶人家的打開的門窗看到裡面一片láng狽凌亂。顯然是不再有人居住的模樣。
旁輝隻覺得這案子一波三折,萬分坎坷,而王國卻沉著氣也沒多說什麽。他們要來了監控,然而小區的監控設施不完善,對人離開的具體時間又不確定,很難在短時間裡查出點兒什麽來。王國於是讓旁輝先行回家了。
旁輝現在半分鍾都不想離開沈晾,這一次把他叫出來王國也費了一番功夫。如果把沈晾叫上,就有點太興師動眾了,而且沈晾和旁輝之前才bào露,王國實在也不放心讓沈晾出現在市中心附近。
旁輝開車回去的路上就感到有人在跟著他。起先他以為是錯覺,然而經過那一晚的追逃被再度喚醒的警覺讓旁輝立刻確定了背後追蹤的車輛。他將車連續繞了好幾個街區之後隱蔽地停入了一個地下停車場,然後順著消防通道上了路面,隱晦地看著那輛剛剛進入地下室的車。接著他迅速攔下了一輛出租車,報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地點。
當旁輝確定背後已經沒有追蹤他的人了之後,他才讓司機向沈晾家的方向開去。司機已經被旁輝數次更改目的地繞暈了,此刻聽到他又報了一個地點,忍不住問:“兄弟你這是到底想去哪兒啊?”
“就這個目的地,沒別的了。”旁輝有些抱歉地衝他微笑了一下。也許是因為他的笑容溫和慡朗,想著反正花的也是對方的錢,司機沒多吭聲就載著旁輝向下一個目的地駛去。而這一次果真也是真正的目的地。旁輝在距離沈晾的小區還有三四百米的距離就讓司機停下了,付了一筆不菲的車錢後步行走進了小區。一邊走一邊給王國打電話,讓他注意一下那個地下車庫,帶幾個人去查一輛銀灰色的吉普。
王國聽了旁輝的敘述,立刻帶了兩個人,但旁輝和王國都知道,他們肯定抓不到對方,至多只能從監控裡辨別出那輛車的車牌。幸運的話可以得到駕駛座和副駕駛座人的面部記錄。
當旁輝打開門走進屋子時,卻發現沈晾的鞋子被動過了。他的心裡不由一緊,喊了一聲:“阿晾!”
屋子裡沒有人回答,但是卻持續地響著一陣陣“嗡嗡”的聲音。旁輝三步並作兩步衝向發出聲音的地方,接著腳步猛地在廚房門口刹了車——
發出聲音的是油煙機。沈晾正在炒菜。
旁輝的心剛剛放回胸口裡,現在又快要跳出來了。他不敢置信地瞪著那個背影。
沈晾在炒菜!
旁輝幾乎忍不住要去揉眼睛。似乎是聽到了旁輝的聲音,沈晾扭過了頭來。他的脖子上掛著旁輝常用的圍裙,沒有在後面系帶,想來是勉qiáng圖方便掛上的。他的額頭上因為炒菜產生了一點兒細汗。看到旁輝時,沈晾的神色一僵,本就有些尷尬的臉色更加冷硬了。
旁輝張了張嘴,半晌才挑出一個逃脫的借口說:“……我去換鞋。”
他衝進來時都沒來得及脫鞋,一雙皮鞋在地板上踩出了一連串凌亂的大跨步腳印。
沈晾默不作聲地看著他的身影慌張地離開,緊緊攥著鍋鏟的手松了松。
旁輝在玄關磨蹭了好久,還用抹布抹gān淨了地板,才看到沈晾從廚房裡走了出來。他的手裡拿著兩個大碗,旁輝想要上前,卻又抓耳撓腮地停住了。見沈晾又走向廚房,他才跟了進去,看見沈晾開始盛飯。旁輝簡直說不出話來,他瞪著沈晾仿佛是在看一個怪物,而沈晾的臉色一直緊繃著,仿佛旁輝一開口,他就能把手裡的兩個碗扣在他的頭上。
旁輝就這樣膽戰心驚地看著沈晾坐到了椅子邊上,然後看著他。
旁輝這時候才意識到他是讓旁輝拿筷子。旁輝連忙拿了筷子,剛剛出了廚房卻想起什麽,回過身將沈晾忘記關的油煙機關了。沈晾的表qíng非常細微地出現了一絲尷尬。旁輝落座後才注意到沈晾做了什麽菜。沈晾隻做了兩個,一個番茄炒蛋,一個蘿卜排骨湯。後者的食材家裡沒有,沈晾想必是去買了菜。平時旁輝做飯,一般做三個菜,看到沈晾的兩個菜卻仿佛看到了一桌的山珍海味。他拿著筷子,像是看一道大餐一般看著自己碗裡有點兒糊的白飯,終於有能力張開了口:“……我還不知道你會做飯。”
沈晾抓著筷子的手緊了緊,沒有說話。旁輝覺得自己說錯了,也閉了嘴。沈晾用筷子尖捏了兩粒米,放在嘴裡含著,忽然說:“小時候學的。給妹妹做飯。”
沈晾小時候父母非常忙,妹妹由他管照,這一經歷旁輝是知道的,但是沈晾從來是被他捧在手心裡照顧的人,他從來沒有意識到沈晾有獨立和自理的能力。
旁輝的qíng緒有些低落。沈晾做得菜算不上特別好,但是達到了一個單身男人生活的基本標準。他生疏了十幾年的手,要是多練練,恐怕也能夠勝任照顧自己一職。沈晾平靜地說:“你不用擔心我。”
旁輝抬起頭來看他。
“你可以不用管我。”沈晾有些生硬地說。旁輝此刻明白了沈晾的意思。他將筷子一放,嚴厲地說:“我的任務是你!不是那些案子,我不會本末倒置!”沈晾見旁輝仿佛是生氣了,臉色顯得更加僵硬了。他冰冷地看了旁輝一眼,摔下筷子起身就走。旁輝慌忙一把拉住他說:“等等!是我態度不對,我道歉。”
沈晾被他一把拉住,用力掙了掙沒有掙開。旁輝後悔之前的嚴厲,又一時無法伶牙俐齒地說出什麽更好的解釋,只能和沈晾僵持著。沈晾感到抓住他的手越捏越緊,忍不住又掙扎了一下,卻被旁輝猛地一把拉了過去。旁輝按住他的肩膀,誠懇地說:“我照顧了你八年,你一天就把我丟下了,讓我很不好受。”
沈晾看了一眼旁輝的表qíng,什麽回應都沒有。
旁輝說:“那個案子不是我的工作,你也不是我被分配的任務人。但你是我分配給我自己的任務,是第一位的。如果因為王國的案子讓你產生危險,對我來說那就是本末倒置。”
旁輝說出這話的時候把自己都嚇了一跳。接著他小心翼翼地看著沈晾,心臟和手都火燙起來。
沈晾一直沉默著沒有反應。旁輝垂下了眼睛,松開了他的手。沈晾此時說:“那是你的戰友。”他漆黑的眼睛筆直地看進了旁輝的內心。旁輝頓了一下,想不出該接什麽話。
沈晾沒有再離開,他坐了下來,重新拿起了筷子,而旁輝也鎖著眉頭沉重地捧起了碗。沈晾的話,讓他剛剛有些火燙而旖旎的心瞬間涼了下來。雄風的案子如果不能善了,他和沈晾都不能安心。
第31章 CHAPTER.29
王國的調查終於有了新進展。他們通過最蠢的辦法檢查周邊街道的監控,看了一個禮拜才找到了李桂丈夫的行蹤。李桂的丈夫是個銀行文職,當被問到李桂的去向時,他的臉色刷白,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王國眼皮都不掀就把人帶回去了。
李桂的丈夫告訴警方,半個月前,有一夥人來他們舊家說是要和李桂商量些關於她哥哥的事。當時李桂的丈夫在房間內上網,李桂在外面,他聽到對方要給李桂五十萬的酬勞,去說服他哥打擂台。
李桂動動嘴皮子就能賺到兩人一年的工資的事,讓李桂的丈夫動了心,但是李桂卻沒有半點心動。她當場拒絕了那夥人,將人趕了出去。時候李桂的丈夫和他關於此事吵了好幾回,原本雖說不及濃qíng蜜意但還算是相敬如賓的感qíng也出現了裂痕。
“他哥哥的身體好,工作也沒有那麽忙,我想他打打擂台比他去gāngān保安什麽的賺錢多了……”李桂的丈夫坐在警局裡別別扭扭地說著,不時看一眼王國。
旁輝聽到這話的時候忍不住搖了搖頭。李建昭雖然不是特種兵,但在陸軍裡服役也是幾乎無法與家人時常聯系的,偶爾任務還會和特種兵一起行動,身份不方便隨意透露。李桂應該是知道的。她和她哥哥之間比和任何人都要親,因此就算知道哥哥是軍人,為了避免麻煩,對他丈夫也隻說哥哥是個普通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