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付完縣令和縣丞,譚鈴音出了一腦門汗。她溜達著出了大門,在申明亭看到兩撥人在抬杠。
申明亭是專門調解糾紛的地方。一縣之大,每日出的事qíng眾多,倘若每件芝麻綠豆大的小事都要找縣令來斷一斷,那麽縣令怕是要忙死了。因此,一些民事糾紛會先在申明亭進行調解。
這事兒不歸譚鈴音管,她也就不cha手,隻管在一旁喝涼茶看熱鬧。寫話本子要從生活中取材,就比如吵架,眼前是現成的例子,很可以觀摩學習。
正看得起勁,外頭一溜馬車經過。車輪軋在青石板路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並馬蹄緩行的嗒嗒聲。譚鈴音耳力很好,聽到外頭聲響,便跑出去看,看到一隊有四五輛馬車停在縣衙大門口。
真是稀奇,這麽多人,難道是組隊來告狀的不成?譚鈴音看得奇怪,又往前湊了一湊,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打頭的馬車上相攜著下來兩個姑娘,都是十七八歲年紀,容貌俏麗。一個個子高一些、眉眼端莊的姑娘看到譚鈴音在看她們,還巴巴地湊那麽近,便皺眉問道,“你有事嗎?”
這話該我來問你,譚鈴音心想著,說道,“你們是來告狀的嗎?”
那女子垂目,掩蓋住眼中的鄙夷,笑道,“我們不是告狀的。”
另一個姑娘姿容更勝,心直口快道,“你這人真呆,怎麽見人就問告狀?”
譚鈴音摸了摸鼻子,心想,兩個女孩子,來縣衙除了告狀還能做什麽。
“我們是縣太爺家下的丫鬟。”那姑娘解答了她的疑惑。
丫鬟都長得挺不錯,可見這縣太爺確實是好色之徒。譚鈴音正待說話,見縣衙裡走出兩個小廝來迎這兩位姑娘。
原來那日唐天遠出門,隻帶了小廝,並未帶丫鬟。他娘得知兒子要在銅陵待一陣子,也不知會待多久,怕小廝們不夠細致,便又遣了丫鬟,打點了許多用品千裡迢迢地趕來。唐閣老再三囑咐,不可太過招搖,於是唐夫人jīng簡又jīng簡,隻讓兩個最可靠的丫鬟帶著最緊要的一些東西來了。
兩個丫鬟是唐夫人從平日伺候唐天遠的丫鬟裡jīng心挑選的,都是家生子,一個叫香瓜,一個叫雪梨。這唐天遠有一個古怪處。一般的文人雅士,都喜歡給自己的丫鬟小廝們取些風雅的名字,什麽“掃雪”、“司棋”之類,唐天遠雖滿腹文章,卻覺這樣多余,隻給取了吃食的名字,丫鬟都是水果,小廝都是蔬菜,方便又好記。
香瓜和雪梨一開始也是伺候夫人的,後來夫人心疼兒子,便把這兩個丫鬟給了他。香瓜容貌不是十分出挑,但勝在心思縝密、行事穩重。雪梨長得漂亮,又比一般的狐媚子缺些心眼,xing格十分憨直,夫人也放心她。
其實當娘的選這樣兩個丫鬟給兒子,自有另一番用意。唐天遠也老大不小了,雖尚未娶親,房裡總該放幾個人。
哪知這些年唐天遠被那麽多鶯鶯燕燕環繞,卻總是心無旁騖,半點葷腥不沾。
唐天遠並非柳下惠,也不是有什麽隱疾,更非龍陽之類。他之所以這樣,源於八年前的一個事故。
☆、微服私訪
八年前,唐天遠才十四歲,剛長開的一個少年。
他身邊有個丫鬟名叫荔枝,隻比他大兩歲,有著漂亮的手和腳。彼時唐天遠已發現自己某種特殊的偏好,待這個丫鬟自然有些不同。他那時候才多大年紀,要說對一個丫頭用qíng多深,肯定談不上,但荔枝至少是個漂亮的玩意兒,可以滿足少年人好色慕艾的需求。
大概是因為他的寬容,導致她的輕浮任xing。十四歲的唐天遠,某些方面的功能開始發育健全,未嘗沒想過男女qíng事。正巧,荔枝也是有意,私下總在言語上撩撥他。終於某一天,唐天遠喝得薄醉,沒按捺住心頭那口火。
怪隻怪兩人太過大膽,在書房裡就開始撕扯。那日,夫人因心疼兒子讀書太累,帶著好吃的前去書房看望。當娘的無須敲門,推開門就進去了,卻看到兒子並未用心讀書,而是在用心剝丫鬟的衣裳。
夫人登時震怒無比。兒子才十四歲,就要被這狐狸jīng給勾引壞了!她吩咐人把荔枝拖下去往死裡打。唐天遠的酒也嚇醒了,知道他娘動了真格的,他苦苦哀求,卻是無果。不止如此,夫人因想著讓這教訓深刻一些,故意讓人在書房外面行刑,唐天遠在室內把荔枝的慘叫聽得清清楚楚。也不知聽了多久,她的叫聲漸漸微弱,終至無聲無息。
下人們收工之時,荔枝早已斷氣,身下一片血ròu模糊,曾經漂亮的手指因太過用力地扣著條凳而指甲斷裂、血ròu翻開。那畫面對唐天遠的刺激太大,自此之後他再也不與丫鬟們過度親近。
後來他漸漸大了,這種qíng況並未得到改善,唐夫人才發覺自己當初似乎做得過了。她重新給兒子物色更好的女人,無論什麽樣的,唐天遠一直不曾染指。
他並非在和母親賭氣。一個人年少時經歷的事qíng會以特殊的方式保存下來並伴隨他一生。總之自那之後,他看到丫鬟就本能地不願親近。
富貴人家的男子,到了十七八歲,不少人都嘗過雲雨了。唐天遠在這方面卻是異數。他不想碰丫鬟,更不願狎玩jì子,對主動上門調戲的女子也是敬而遠之,又沒有娶媳婦……以上這些因素合起來,使他長成了一個二十二歲的老處男。
說不上丟人,但總歸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
這種事qíng不好和旁人說的。不過貼身伺候他的人自然知曉,比如香瓜和雪梨。
香瓜知道自己是夫人內定給少爺的侍妾,她在少爺身邊待了兩年多,可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只可惜少爺遲遲不肯行動。
雪梨與香瓜的身份類似,她倒不像香瓜那樣心思重,只是堅定地相信,少爺之所以不近女色,是因為他要練童子神功。
且說眼前。香瓜和雪梨來到唐天遠住的院子,此時唐天遠還在退思堂,並未回來。她們見這院中安安靜靜,竟無一個下人,真不知這些天少爺是怎麽過日子的。兩人一邊內外打掃,一邊商量著再幫少爺招幾個粗使的丫鬟小廝。香瓜拿著笤帚在院中想清掃一下落葉,卻發現桂樹下躺著一隻繡鞋。她頓感詫異,彎腰將那繡鞋拾起來,仔細看。
繡鞋十分小巧,粉色綢面,上頭沒繡花沒繡糙,隻繡著兩個大金元寶。也不知是誰家姑娘落的,這品位也忒差勁了。
話說回來,此處是少爺獨自居住的院子,怎麽會有姑娘闖進來?鞋是姑娘家的貼身之物,又怎會輕易落下?
不會是少爺跟什麽人在此處幽會吧?
香瓜越想越覺可疑。少爺在家時不近女色,像個和尚一樣修行,到這裡才多少天,就這樣了。她一時有些生氣又有些失落,將那繡鞋暗暗收起來,想著,怎麽也得先弄清楚這姑娘是誰,再做應對。
***
譚鈴音自上次夜探受阻之後,總算深刻認識到自己的真正實力,因此很是消停了幾天。晚上不能亂逛,白天亦不能探查。那個新來的叫香瓜的丫鬟,防她跟防賊似的。雪梨倒還好,自己又傻又呆,還總說別人傻。
這一日,趙小六跑來告訴譚鈴音,說明天縣令大人要出門私訪,讓她明日好生喬裝一番,跟著出去。
譚鈴音不明白她有什麽好喬裝的,難道是不能讓人認出她是女人?這就有點難辦了,她的胸不太好纏,現在夏天衣衫單薄,更不容易遮掩。
思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了。
第二天,唐天遠一早收拾好出了院門,在門口看到一個人。此人身材瘦小,面皮白嫩,本是個文弱書生的面孔,卻長著一把二尺長的大胡子。
唐天遠簡直看呆了。這大清早的,誰人敢跑來縣衙內宅撒野?多長的胡子都不行啊……門房都睡死了不成?
他走過去,看到此人眉眼,竟是那個yīn魂不散的譚鈴音。真不知她這又是在唱哪一出,看來腦子確實有問題。
唐天遠便挖苦她道,“你是關公麽?!”
“不是。”譚鈴音摸著胡子,一本正經地答。
臉皮竟如此之厚。唐天遠不理她,扭頭就走。
譚鈴音快步追上,跟在他身邊問道,“大人,我的胡子好看嗎?”她對這把胡子相當滿意,又長又柔順,還可以遮住喉嚨和胸口,孫悟空來了都未必能認出她是女人。
唐天遠依舊不理她。
譚鈴音又問道,“大人,我們今日去哪裡私訪?”
唐天遠停下來,警惕地看著她,“你要跟我去私訪?”
譚鈴音有些奇怪,“不是你讓我去的麽……”
唐天遠一想便知是怎麽回事。他確實想要微服出巡,一來查看此處民風,二來也要親自去天目山上走一遭。本來他隻囑咐了趙小六和李大王,沒想到這倆人轉身就跟譚鈴音說了。也是他疏忽,沒有提前跟他們說明白,不許帶別人去。
唐天遠剛想開口拒絕譚鈴音,看著她一臉濃密的大胡子,卻突然改口道,“你想去也可以,但只有一條,胡子不許摘下來。”
“那是那是。”譚鈴音連忙點頭,看來縣令大人十分喜歡她這一把胡子。
兩人一同走出內衙,趙小六和李大王已經在等他們,四人都已吃過早飯,這便出發了。
唐天遠在街上走了一會兒,他雖未穿官服,但這張臉的辨識度很高,有不少人認出了他,熱qíng地跟他打招呼;不認識他的,這次圍觀一下也認識了。
唐天遠沒想到有這麽多人認識自己,他有些鬱悶,這算哪門子微服私訪。
他扭頭看了看一旁的譚鈴音,她正怡然自得地摸著胡子。唐天遠便把譚鈴音叫到無人處,勒令她把胡子分給他一點。譚鈴音知道他喜歡她的胡子,於是很大方地扯了三綹給他,兩綹小的粘在鼻子下,一綹大的粘在下巴上。
這麽一打扮,雖眉眼依然俊朗,但鼻子以下要多猥瑣有多猥瑣,給人的感覺,活似二郎神與他的愛犬的綜合體,連譚鈴音這種口味蕪雜的都不忍心細看了。
不管怎麽說,唐天遠是清靜了。他又在街上逛了一會兒,然後去了菜市場,仔細打聽了物價,挑幾個人詢問了一下生活qíng況,順道嚇哭小朋友兩三個,終於心滿意足地離去,出城直奔天目山。
一行人到達天目山時已接近晌午。太陽像是一把燒得旺旺的灶火,熱烈地烘烤著大地。這樣的天兒跑到野外,十分受罪,幾人熱得直想吐舌頭。而譚鈴音比他們三個加起來都熱,原因就在於她那一把濃密又飄逸的大胡子。這把胡子像個貂皮大圍脖一樣攏著她的臉和身體,使她感覺自己像是墜進了蒸籠裡,那滋味,別提多銷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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