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的,唐天遠竟也有些生氣。他覺得譚鈴音不該這樣想他。倘若她真的相信他,肯定不會因為一點誤會就否定他。他斤斤計較於這種微妙的信任,一下子就很不高興。
縣令大人一不高興了,就要憋壞水兒。
他把錦盒的蓋子放下蓋好,對譚鈴音說道,“你知道的,我也很為難。知府那邊一直催我,我以後還得在他手下混呢。”
譚鈴音怒,“也就是說,你為了你自己,就可以罔顧別人的冤qíng了?”
“不用把話說這麽難聽,我也可以為了你,顧及別人的冤qíng。”
譚鈴音蒙了,她吞了一下口水,“你……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唐天遠笑看她,“你知道的,我一直很討厭你。”
“謝謝,我也一直很討厭你。”
唐天遠點點頭,“所以,倘若你出一出醜,逗得本官高興了,本官興許就不再去折騰孫不凡之案。”
譚鈴音覺得很可笑,這人腦子有病吧,“你用別人的事qíng來威脅我?”
唐天遠又點頭,坦然承認他的無恥,“誰讓你這麽急公好義呢。”
“難道我出醜能抵得過池州知府的施壓,能抵得過齊家的巨額賄賂?”
“說不準,你不試一試又怎麽知道。”
譚鈴音才不想試,“我不和腦子有病的人說話!”她說著,起身往外走。
唐天遠也不留她,淡定地端起茶來喝了一口。他剛放下茶碗,譚鈴音就回來了。
“說吧,到底想看本姑娘怎麽出醜?!”
☆、第25章表白
太陽在西天上點了大片大片的火燒雲,看來明天又是一個晴天。青石板鋪就的地面尚散著余熱,但暑氣也已是qiáng弩之末,漸漸地要被晚來的清風chuī盡。此時正是吃晚飯的時候,不過縣衙裡頭的人都被另一件事吸引,暫且放下了飯碗。
據說譚師爺想不開,要跳房!
大家都驚掉了下巴,不明白那嘻嘻哈哈的姑娘能有什麽想不開的。許多人跑來看,想勸一勸救一救譚師爺。也有幸災樂禍的,比如香瓜。她是個謹慎的人,一向本本分分地待在內宅,並不輕易出門,但聽說譚鈴音正在往大堂屋頂上爬,便也趕緊來看了。
其實,譚鈴音真的僅僅是在往屋頂上爬。她並非要跳下去,當然,她要做的事qíng,比跳房也好不到哪裡去就是了。
大堂是整個縣衙最高的建築,譚鈴音一個弱質女子,不會武功,又懶於鍛煉身體,這會兒架著長梯子吭哧吭哧地爬著,蝸牛一般,唐天遠看著都替她累。
嗯,縣令大人也在場。
眾人本來是打算勸說譚師爺的,不過看到縣令大人在,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此事該由縣令大人做主,至少得看看他說什麽。於是大家紛紛閉了嘴,默默地看著譚師爺吭哧。
氣氛沉悶中透著那麽一絲詭異。
眼看著譚鈴音將要爬到屋頂,唐天遠終於開口了,“譚鈴音,你到底要做什麽?”
明知故問,虛偽!譚鈴音不理會他。
唐天遠又假惺惺說道,“有什麽話都好說,你先下來好不好?”
“好啊。”譚鈴音答道,她以為他終於大發慈悲不玩兒了。
“你敢下來嗎?”唐天遠問道。
譚鈴音從他平淡的聲音中感受到一絲威脅。她一驚,腳跟著打滑,身體晃了一下。
人群中發出一陣驚呼。
譚鈴音站穩,咬牙道,“我不敢,我還是上去吧。”
唐天遠背著手,滿意地看著她爬到屋頂上。
譚鈴音站在屋頂上,夕陽的紅光斜斜地打在她身上,及腰的發絲被晚風chuī得揚起,像是一團墨雲。衣袍鼓動,裙帶翻飛,更襯得她身姿曼妙,清麗脫俗。
人一站在高處,旁人不得不仰視,很容易就使她的形象高大偉岸了。譚鈴音平時沒個正形,這會兒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底下眾人仰頭看著她,竟都有些肅然。
唐天遠挑了挑眉。他發覺這譚鈴音也有其可愛之處,比如仗義,比如……嗯,挺漂亮的。
人群後頭突然擠過來一個人,氣急敗壞地想要衝上前。唐天遠眼疾手快,一把按住那人肩膀,壓低聲音道,“稍安勿躁,你姐姐不會有事的。”
此人正是譚清辰。他方才正在吃飯,聽說自家姐姐出事,放下飯碗便跑過來。遠遠地看到站在屋頂上的果真是他姐姐,譚清辰的一瞬間心提到嗓子眼,隻想快快上房救人。
譚清辰聽到唐天遠的解釋,明顯不信,想要掙開他。
就在這時,屋頂上的譚鈴音氣沉丹田,一聲怒吼,“唐飛龍,我喜歡你!”
人群靜默了一下,接著沸騰起來。譚師爺向縣令大人表白了?!這時要鬧哪樣啊!
有人覺得譚師爺夠瀟灑,有人覺得這樣做傷風敗俗,但所有人都承認,她的膽子夠肥!
香瓜紅著臉在地上呸了一口,低聲道,“不要臉!”
不要臉的譚鈴音又高聲喊了一句,“唐飛龍,我喜歡你!”
這回人們分出一大半的注意力轉向縣令大人。那些眼神的成分很複雜,有羨慕嫉妒的,有幸災樂禍的,還有一些大有深意的。
譚清辰沉下臉,目光凶狠地看著唐天遠。
唐天遠頂著“唐飛龍”這個名字久了,便有些入戲。明明譚鈴音喊的是“唐飛龍”,他卻實實在在覺得她就是在當面和他表白——雖然實際也是,總之……毫無違和感。
“唐飛龍,我喜歡你!”譚鈴音喊出第三句。
唐天遠的心臟又像是架在秋天上,重重dàng了一下,這感覺熟悉又陌生,像是曾幾何時經歷過。只不過這一次那感覺更加qiáng烈且持久,心臟dàng上去,落下來,dàng上去,落下來,終於,越跳越快。
唐天遠本來開這個玩笑,就是為了看譚鈴音的笑話。在他看來,譚鈴音丟了人,他就該很高興。但現在這場面搞得,他心中有些奇怪的感受,雖摸不清頭緒,總之這感受和高興沾不上邊。
而且譚鈴音這樣怒吼著,雖然丟人丟大發了,但也把他扯進來了。周圍人的目光齊齊向他聚攏,像是一塊塊透明的方磚,堆在一起把他壓在下面,壓得他呼吸都有些困難。
唐天遠發現自己出了個餿主意。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玩兒。
事已至此,譚鈴音倒是看得開,她此刻心無旁騖地走劇本,說出最後一句話,“唐飛龍,你喜歡我嗎?”
等那混蛋回答完“我一點也不喜歡你,你死了這條心吧”,她就可以下去了。譚鈴音動了一下腳,為下梯子做準備。
可惜他卻遲遲沒有回答。
譚鈴音很生氣,她吼了四句話,嗓子都要裂了,一個字也沒有錯。現在只需要他補一句打臉的話,他竟然都做不到。這人不會怯場了吧?真沒出息!
有那麽一瞬間,唐天遠以為眼前這一切都是真的。譚鈴音暗戀他,向他表白,期待得到他的回應。
他要做什麽呢?拒絕她、羞rǔ她?
他做不到。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明明知道是假的,卻非要把它當做真的。神智在真假與虛實之間搖擺恍惚,使他一時不知該作何應對。
很久之後,某個把他推進深坑的無良皇帝曾對他說過一句話:你所相信的,正是你所期待的。
現在,譚鈴音瞪大眼睛看著底下那沒用縣令不怎麽清楚的身影,她提示他,“你一點也不喜歡我,你想讓我死了這條心,是不是?”
圍觀群眾紛紛感歎,這人也太有覺悟了。
唐天遠有些挫敗,仰頭說道,“你先下來。”
譚鈴音等的就是這句話,於是沒有上演眾人臆想中的尋死覓活,gān脆利落地走到一旁,順著梯子往下爬。
譚清辰連忙跑到梯子下面,幫她扶著梯子。
唐天遠也不知不覺走過去,“你小心一些。”
他不說還好,他一開口,譚鈴音便不小心了。之所以上山容易下山難,就是因為下山的時候腿軟,譚鈴音小腿微微抖著,一個不小心,成了失足少女。
“哎呦呦!”她驚叫著,從梯子上跌下來。
唐天遠連忙張開手臂去接她,眼看著譚鈴音要墜入他的懷抱,卻突然有一雙手橫cha過來。
譚清辰抱著自家姐姐,警惕地看著唐天遠。
譚鈴音從清辰的懷裡跳下來,誇張地拍了拍胸口,驚魂甫定。
譚清辰冷著臉,拉著姐姐快步走開。他腳步飛快,譚鈴音的腿不如他的長,被他拉著,幾乎是在飛奔。
譚鈴音還惦記著自己的偉大犧牲,遠遠地對縣令大人說道,“唐飛龍,言而無信的是烏guī!”
那你也不知做過多少次烏guī了,唐天遠心想。他指揮人把梯子搬走,圍觀的眾人見無戲可看,也就紛紛離去。不一會兒,大堂又恢復了之前的莊嚴肅靜。
就好像什麽事qíng都沒發生過。
這邊譚清辰一口氣把譚鈴音拉回古堂書舍,他皺眉看著她,想要聽她的解釋。
譚鈴音連忙把事qíng說清楚了,又罵了罵那可恥的唐飛龍,泄憤。
譚清辰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繼而又拉長了臉:那也不能隨便爬房子,危險!
“知道了知道了,羅嗦,”譚鈴音擺擺手,“有沒有飯吃,餓死了!”
飯菜都還溫著,不用熱。兩姐弟用了晚飯,坐著喝茶聊天。譚鈴音看到糖糖走進來,小肚子吃得溜圓,走路都有些吃力了。
她指著它說道,“跑了這大半日,原來在這裡貓著。”
譚清辰笑著把糖糖抱起來,摸著它的頭。
譚鈴音整天被那混蛋縣令在耳邊念叨“這不是狗這不是狗這不是狗”,於是也就有點懷疑了。她問道,“清辰,糖糖有毛的時候是什麽樣的?”
譚清辰沒辦法描述,於是鋪開紙給她畫了張畫。
一隻似貓似狗的臉,長著滿臉大麻子。譚鈴音覺得清辰一定是在逗她。
☆、第26章
孫員外在本縣最好的酒樓裡宴請了唐天遠,同時受邀的還有周縣丞、齊員外及其子齊瑞,另外從花樓裡找來幾個姑娘作陪。孫員外知道縣令大人是讀書人,不愛那些庸脂俗粉,因此找的都是清秀佳人。可惜不管多清秀,那也是風月場上作慣的人,自帶一種風塵媚態。她們看到縣令大人這樣斯文俊秀的人物兒,也難免意動,故意說著暗語打趣他。
唐天遠有的聽懂了,有的沒聽懂,但總之不是什麽好話。他從來都不愛跟jì子們打jiāo道,這會兒為了眼前局面著想,也隻得忍著吃了幾杯敬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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