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著那仙君的鼻子,大聲道:“我師尊可是九宸帝君之一的元始長生大帝,我看你也是剛升了上仙的,不會不懂規矩,還不快放開我?”
她自認為這一番話說得底氣甚足,依足了天庭上的規矩,那人身邊的仙隨頓時個個臉色發青,眼神發直。她疑惑地想,該不是師尊的名號太過響亮了罷?
那拎著她的仙君手上又加了點力,慢慢把她轉了過來,一雙清亮得很好看的眸子望著她,臉上似笑非笑:“你可知我是誰?”
莫說顏淡是真的不知,就是他想說,她也沒有興致知道。
“看你的表qíng,你也是不知道的了。”那人嘴角帶笑,更顯得眉目清俊,“本君仙號,青離應淵帝君。”
顏淡傻了。
古人有句話叫做冤家路窄,果真誠不我欺矣。
曾有那麽一段時日,顏淡很苦惱。
師尊仙邸上,時不時有人上門拜會,有些是剛升了仙班的,有些是剛提了仙階的,還有些是平日和師尊jiāo好的。這樣來來去去,少說有幾百號人,她若是沒撞見便也罷了,若是當面撞見了,卻連對方的仙號都報不出來,gān巴巴地站在那裡,豈不是很失禮?
她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凡是見過一回的,不論仙階,她都能報得出名來。就算是沒見過的,凡是聽旁人說過特征,也有不少記在心裡了。
這樣記得人越多,也就摸到一些規律。
先不論西方的佛和羅漢,隻說他們修道的那些,但凡是仙號中有清君、靈君、元君的,都是打頭的上仙,如果有帝君二字,那更是上仙中的上仙,尋常小仙碰見了,可是要稱其為帝座的。她師尊就是一位,另外同列九宸帝君的兩位也算是。
不過同是帝君,還是有些不同的。
比如九宸帝君中為首的那位天極紫虛昭聖帝君,連仙號都這樣長,更是不得了。據說他第一回為天庭立下大功時,由紫虛元君升格為帝君,第二回時就在紫虛帝君前加了天極二字,到了第三回的時候則加上了昭聖,可見這仙號有多講究了。
不過,顏淡看了看眼前這位仙君,他剛才說他的仙號是什麽……?青離應淵帝君?
不、不會偏偏這麽巧吧?她這樣隨隨便便闖到一個上仙的隊攆裡,對方就是和師尊平起平坐的九宸帝君之中的青離應淵帝君?而且她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她在化人的第一天便狠狠地得罪過這位應淵帝君。
不過既是帝君,那應該是整日忙碌而沒空惦記這過去那點小事吧?
“你說你是元始長生大帝的弟子,”應淵君若有所思,“我約莫記得,他門下有一個四葉菡萏托身的弟子,xing子還很是頑劣,叫什麽?”
顏淡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芷昔。”話音剛落,她心裡微微起了歉疚之感,隻得在心裡默念三遍“芷昔不要怕我一定會保護你的但現在不得不借用一下你的名字”,歉疚的感覺才稍稍減淡。
應淵君慢慢把她放下,在她頭上輕輕一拍:“好了,你回去罷,下次別亂闖亂跑。”
顏淡立刻踏著雲彩逃之夭夭。
他轉過頭向著仙隨:“仙籍簿上不是還缺一個管祭祀的仙子麽,我看那個叫芷昔的說不定可以,就暫且記在名冊上罷。”
顏淡回到師尊仙邸,惴惴不安地過了些日子,可是風平làng靜的好日子過得久了,這種不安總歸還是漸漸淡了。
原本她以為,同列九宸帝君的那三位應該jiāoqíng不錯才對。然而事實卻不是如此,紫虛帝君,元始長生大帝,青離帝君這三位並不常聚首,幾乎是百年都不怎麽碰在一塊。
顏淡對此,很是心滿意足。
如此又過去長長的一段時日,她的身量開始拔高,自問比之前短腿短手的模樣好看了不止一點,眉目間也開始有了少女的味道。
就在她已經快忘記掉之前闖了青離應淵帝君的七彩華光攆這回事的時候,一位穿著淡藍色袍子、看上去十分板正嚴肅的仙君駕臨師尊的仙邸,指名要見芷昔。
那位仙君名叫陸景,是青離應淵帝君座下專門掌管文書的,衣衫一絲不亂,連每一片衣角都熨得平整,玉冠下束著的發絲也一絲不亂,就裝束來看,根本就沒有一絲差錯可挑。就連他看師尊的眼神,也是恭敬到正好,多一分則顯得諂媚,少一分就未免不夠恭敬。
顏淡站在大師兄談卓的身後。大師兄身量頗高,剛好把她遮得看不見人影。她就透過幾道空隙偷偷往外張望。
陸景說:“應淵帝座的意思,是覺得這天庭上掌管祭祀的仙位一直空缺了不太好。這個決定,玉帝也是知道了的,他覺得芷昔仙子既是四葉菡萏托身的,近年來修行頗有進益之處,也不會擔當不了。就是不知帝座您覺得如何?”
有這種好事,師尊自然不會不答應的,何況那對芷昔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而顏淡卻心有戚戚焉。
九宸帝君那三位一直各司其職,天極紫虛昭聖帝君是司職六界的禮易道藝,據說其博學已經到了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地步,元始長生大帝則是司職長生、清修、飛升等,至於青離應淵帝君則是司職凡間祭祀、王朝變迭。
芷昔若是掛上了祗仙子的名號,那豈不是注定在青離應淵帝君眼皮底下受欺負?
她那日報了芷昔的名,真的要把她害死了。
可是眼下這個qíng狀,她若是站出來大喝一聲“芷昔你不能去”,那該怎麽向別人解釋清楚其中的來龍去脈呢?如果解釋不清楚,又在陸景仙君面前失了禮數,師父會不會在盛怒之下把她活剝了?
……所以縱然良心不允許,她能做的大概也只有沉默吧?
於是她的雙生姊妹芷昔便隨著陸景仙君走了。
顏淡則在師尊的仙邸上日日為芷昔和自己的良心擔憂,而近來晚上入睡之後,也常常做夢,夢見芷昔哭得雙眼通紅,慘兮兮地和她說,那青離應淵帝君是如何地欺負她。顏淡時常在夢境中殺氣騰騰地驚醒過來,咬牙切齒地發誓,如果芷昔在那裡受到半點委屈,等她長大了、有了出息,一定把青離帝君仙邸夷為平地。
然而事實證明,這一切不過是她想得太多。
青離應淵帝君平日裡忙碌得很,根本沒這個心思惦記這種芝麻這麽大點的小事,他之所以會選上芷昔,也只是因為祗仙子的位置空置了太久,他一時之間也想不起天庭上還有哪些個仙子,經過顏淡闖了他的七彩華光攆後,便想起很久以前那個四葉菡萏托身的頑劣小鬼。別說這頑劣小鬼叫什麽名字他沒有半點印象,就是那日化人的是雙生子這回事,他都沒有記在心裡過。而芷昔搬到了衍虛天宮近大半年,根本連青離帝君的面都沒見過一回,更不要說受“喜歡記恨的卑鄙無恥小人”的欺負了。
顏淡在芷昔每次回來給師尊請安的時候,都會急急地追問在衍虛天宮裡有沒有受到誰誰的欺負,開始芷昔還會笑著搖頭,後來被她問煩了,冷笑著說:“誰敢欺負我,我定會把那人宰了丟七世輪回道,拜托你別每次都問同一句話。”
七世輪回道,大約是天庭上最重的處罰了。據說被投下七世輪回道的,不管你是如何了得,必須在凡間受到七生七世的輪回之苦。而在這七世輪回中,其苦楚程度簡直教人匪夷所思。一般來說,地府生死薄上缺了什麽,你就得投胎去頂上那個空缺。
曾有一位仙君犯了天條被投了七世輪回,頭三世的時候,地府上都缺了些蟑螂老鼠臭蟲,於是這位可憐的仙君就當了三世的蟑螂老鼠臭蟲。到了第四世的時候,那仙君終於輪到了投胎成凡人的好事,而那凡人的命格偏生十分坎坷,剛出生不久便家破人亡,他被人販子賣去當了一個奴仆,而當了二十年的奴仆之後,好不容易和同在一個大戶人家屋簷底下過日子的小丫鬟結為夫妻,結果那大戶人家的殘bào少爺看上了那小丫鬟,qiáng要了人家。那位仙君在天庭上便是個耿直的xing子,投胎成了凡人之後更是變本加厲,深諳賢人“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道理,向著那個大少爺喊打喊殺,結果被其幫凶亂棍打死。而這還不算完,那大少爺正好認得十分厲害的法師,將那仙君的魂魄攫住了,整得仙元破碎,再也無法輪回轉世。於是那位仙君便是下去一趟再也沒有回來過。
顏淡那時對於七世輪回道並沒有什麽概念,只是被芷昔那個態度弄得很是心傷,恍然有自家女兒大了不由娘的傷感。
她是那樣喜歡芷昔,這世上再沒有比她更親近的人。
她那時候還不知道,自己的劫渡,便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青離應淵帝君,只不過是她漫長人生中的一個劫。
懸心崖論法
轉眼間,二師兄也出師了,他被派到天庭大軍中擔任幕僚。
二師兄的xing子熱烈,就像火一樣,有一回發起脾氣來差點把師尊的花圃給一把火燒gān淨。師尊很是冷靜地讓他種了一年的花,從此二師兄便再不敢靠近師尊那片花圃,而經過這件事,他也比往常稍稍沉穩了些,不再會動則發怒。
二師兄有次回來看大家,說起當軍隊幕僚的事qíng,眼中惡狠狠地幾乎要冒出火來。
顏淡趴在石桌上,支著腮聽他痛斥某位很是欠揍的同僚。
“那個叫敖宣的,還真以為自己是東海敖廣龍王家的公子有多麽了不起,眼睛都是生在頭頂上的。說到底不過是隻半龍,天底下誰會看得起半龍?”二師兄說得口gān了,顏淡立刻就遞上一杯茶,他接過來喝了一大口,繼續說,“我便是看不過去他這種囂張勁,想想東華清君這樣修為的仙君都這麽親切,他一個剛出頭的臭小鬼有什麽好傲的?平日裡大家練一練術法武藝,都是點到為止,只有他故意讓別人出醜,好顯得他有多了不得,氣死我了!”
顏淡聽得十分明白,她的二師兄自從進了天庭大軍之後,碰上了對手,那個對手名叫敖宣。敖宣公子xing格惡劣,不喜歡在比試武藝術法的時候點到為止,而喜歡讓對方不停地出醜,以此來襯托自己的風采。二師兄定是看不上眼,同他較量過一場,結果被殺得一敗塗地,臉面丟盡。
不過這些話,她只能自己在心裡想想,是絕對不能說出來的。
顏淡左思右想,約莫記起很久以前在懸心崖咬了她的那條凶狠小龍,似乎就是叫敖宣?
“這個敖宣,是南極仙翁的弟子麽?”
“哼,是啊。你也知道他?”
顏淡笑嘻嘻的:“從前的時候見過,他那個時候都還沒化人呢。”只是沒想到,當年的小水蛇這麽快就有出息了。咳,這樣說起來,芷昔也是有出息了,似乎只有她還是老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