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曜星紫炁又如何?背叛的下場都一樣……”
石碑上面的水紋突然平複,只剩下一把斷了一截的長劍落在地上,發出一聲哐當清響。
紫炁伏在地上,眼角不斷有清淚滑落。她咽喉受傷,奄奄一息,已經不能口齒清楚地說話,只能含含糊糊、費力地吐出一個名字:“計都……”
番外之二
無責任番外之一天師和驅鬼
天師是什麽?
道袍,赤足,手拿桃木劍,拎一串huáng紙朱砂符咒,口中念念有詞的凡人。
顏淡透過火堆端詳著對面的年輕天師,隻覺得這世道變化太快,她實在有些跟不上凡間的風俗。唐周天師很年輕,不過已經透出老jian巨猾的前景;很清俊英挺,不過凡人嘛馬上就會成為頭頂禿而光亮的大叔;對道術很有天分,不過等他下輩子再投胎一定不會再有這麽純淨的魂魄……
秦綺坐在她身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篝火,煩躁地開口:“誰說這裡有鬼怪的?到現在連個鬼影子都沒出現,再下去連天都要亮了!”
“子夜時分yīn氣最盛,現在還沒到時候。”唐周看了她一眼,語氣平淡。
秦綺攥著拳頭,將手指捏得哢哢直響:“等下它們來一隻就抓一隻,來一雙就抓一雙……”
顏淡心道,這樣凶霸霸的,鬼怪見了都不敢出來。不是說白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嗎?它們也就這點膽子,嚇嚇那些心虛的凡人,像秦綺這樣正氣凜然,又心心念著把鬼怪抽筋扒皮的,換了她也不敢出來了。
“顏、顏姑娘,這裡要起夜風了,你不如坐到上風處來吧?”
除了唐周和秦綺,還有道長門下的另外一名弟子也跟著來了。只是那小師弟一直悶著頭不說話,顏淡這才正眼瞧見他,想來頂上有這兩位師兄師姐,這當師弟的,日子也過得不好受。
不過嘛,她現在是坐在下風處了?這上風處……顏淡看著秦綺和唐周之間那個空出來的地方,心裡哆嗦。
好像……還是不要坐過去比較好。
顏淡忙擺了擺手:“多謝你,其實不必這般麻煩,這點煙怕什麽——咦,你就那個之前在飯桌邊站著一直盯著我碗裡的燉jī腿最後還是沒吃到的那個?”
小師弟的臉頓時黑了一半。
唐周往邊上讓了讓:“過來坐罷,免得等下弄得灰頭土面的。”
顏淡隻得慢吞吞地挪過去,坐下。
趁著秦綺看著另一邊,唐周忽然在她耳邊低聲說:“你怕什麽,這驅鬼怎麽都驅不到你身上來。”
顏淡忙捂住耳朵,堅定地往秦綺身邊挪。凡人果真是這世上最愛說一套做一套的生物,明明書上說男女授受不親的,他還挨得那麽近。
秦綺等過了一盞茶功夫,突然轉過頭盯著縮在一邊的小師弟:“還不快想個辦法?這樣子等下去要等到猴年馬月嗎?”
“怎麽辦啊……辦法……對了,我聽別人說,說些yīn森恐怖的鬼故事可以把鬼怪引出來。先把火堆熄了,再把蠟燭點起來,要七七四十九根,每說完一個鬼故事就chuī熄一支蠟燭,第四十九支熄滅的時候,鬼怪就會一擁而上。”
顏淡歎了口氣:這是到底是哪裡聽來的說法啊?總之作為妖魔鬼怪中的一隻,她是從來沒聽說過。
秦綺搓搓手,很有些興致:“好啊好啊,我們就來試試。”
唐周屈起膝坐著,既沒讚同也沒反對,看著兩個同門師妹師弟忙著撿沙土把火堆蓋熄滅了,然後晃亮火折子,將幾十支蠟燭擺了一地。
秦綺擺好蠟燭,很是激動:“好了,誰先來說故事?嗯,不如師兄先來吧,這樣一圈輪著下來。”
唐周對著搖曳的燭火,低聲道:“從前有一對夫婦,住在山裡,在方圓十裡外才有一個村落。這對夫婦感qíng很好,男的打柴,女的織布,每逢有集市時就把柴火和布料拿去換別的東西。就算日子過得清貧,他們也根本不在意。”
“後來有一日,那男子進了深山去打柴,他的妻子從huáng昏等到夜深,都沒有等到人。那晚下了一場大雨,她想,或許是因為大雨而耽擱了。可是等到第二日放晴,她的夫君還是不見人影,她焦急萬分,趕到十裡外的村子裡打聽。”唐周頓了一頓,看了顏淡一眼,又繼續開口,“因為那對夫婦人很好,村子裡也有不少人樂於同他們說話。那女子很快就打聽到了,她的夫君昨日根本就沒有來過這個村落。她一想到夫君在深山中整整一天一夜未歸,更是心急如焚。”
另外兩個同門師弟師妹聽得入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顏淡則對著面前的那根蠟燭想,唐周剛才看了她那一眼到底是什麽意思啊,是在暗中諷刺她,還是別有用意?她又沒有夫君,也沒有去深山打過柴,更加不會織布,如果是暗諷的話,她應該不會一點都聽不出來啊(太習慣想很多的某蓮)……
“那女子隻得孤身一人到深山中去找,最後她也只找到夫君砍柴用的斧頭,上面還有血跡。她覺得自己的夫君多半已經無幸,可是昨夜又剛巧下過大雨,把地面上的痕跡都衝淡了,沒有辦法順著痕跡找,只能掉著眼淚回家。就這樣過去了整整十日,她已經快絕望了之時,那男子終是回來了。”
“她欣喜萬分,忍不住問夫君,這十日他究竟去了哪裡。那男子便說,他那日在山裡迷了路,正束手無措之際看見前方樹林裡有火光,便走了過去。有不少人圍坐在火堆邊,其中有一個叫huáng生的樵夫是十裡外那個村子裡的人,他便走過去同他們坐在一塊。誰知其中有一個粗豪大漢,本來正好好地在吃饅頭,突然被旁邊人的手肘帶到,一顆人頭就這麽掉了下來……”
秦綺不由啊了一聲,而小師弟則立刻把頭縮進了衣領裡。顏淡撇了撇嘴,心道有這有什麽嚇人的,這類故事她在十年前就和小láng妖丹蜀說了不下十幾種,中間還用妖術擬出一群活人來,連其中那人腦袋掉下來的模樣都做得很真。
“他和那個叫huáng生的樵夫都呆住了,隔了片刻,兩個人拚命地逃跑,可那些沒有頭的人居然在後面追趕。十日後,他們才找到了路,得以回家。”唐周說到這裡,偏過頭嘴角帶笑地看著顏淡,“雖然夫君這麽說了,可是那女子心中還有些疑慮,隔了兩日,這疑慮便更多了。自從那男子死裡逃生後,他們夫妻之間反倒不如從前那樣親近。那女子有一回去集市,瞧見那樵夫huáng生的妻子,便問起了這件事,誰知huáng氏大驚,告訴那女子,她的丈夫死了有些時日了,被人抬回來的時候還是身首分離。”
顏淡不覺想,他講故事便講故事,老是瞧著她gān什麽,可見其中一定有古怪。
“那女子不安地回到家,只見她的丈夫正低著頭在那裡找什麽,她不敢面對自己的丈夫,隻好轉身往外走。可才走出兩步,就覺得有一雙手臂抱住了她,丈夫熟悉聲音隨之在耳邊響起……”
唐周忽然傾身過去,從身後摟住了顏淡的腰身,緩聲說:“我的頭不知丟在哪裡了,你瞧見沒有?”
顏淡很不屑,就這樣還想嚇到她,未免差得太多,她隨便講一個都要有趣得多,便轉過頭去,誰知這時機把握得太好,他的唇正好從臉頰邊擦過,徑自停在她的唇上。她一個激靈,用力推開唐周,連滾帶爬地撲到秦綺身邊:“哪裡有水?髒死了,嗚嗚嗚……”
一隻水袋從斜裡遞過來,她看也不看就接過開始用水擦洗自己的唇。太可怕了,她剛才竟然親吻到了一個凡人,而且還是唐周,不知道洗一百遍夠不夠?
唐周見她這副好似飽受輕薄萬分淒涼的模樣,微微一皺眉,低聲道:“你手上拿著的,似乎是我的水袋。”
這一道晴天霹靂頓時結結實實打在她天靈蓋上。顏淡僵硬地轉過頭看著他:“啊?”
唐周轉頭看著秦綺:“看來她是被嚇到了,換你先來罷。”
秦綺拍拍顏淡的背,利慡地說:“你也別難過,不過是親一下嘛,要是覺得吃虧就去親回來好了。師兄,你說是吧?”
唐周很是受用:“師妹說得是。”
顏淡抱著頭蹲在地上,心神俱傷。
“……我就對那隻鬼說,你沒腿有什麽了不得的?我還沒胸呢……”秦綺呼出一口氣,chuī熄了一支蠟燭,看著同門師弟,“該你了。”
又是一輪下來,地上的蠟燭還剩下寥寥十幾支。
顏淡依舊淒涼地抱頭蹲在地上一聲不吭。
唐周瞧著她,微微挑眉,壓低了聲音問:“你到底在淒涼什麽,親都親過了,你也洗了這麽多遍。難道你還會在意這個不成?”
顏淡動了動,心中想著,也對,她又不是凡間那種三貞九烈的女子,親一下也不會掉塊ròu,就算惡心也忍忍就過去了。她抬起頭,向著唐周明眸皓齒地一笑:“這種事,我才沒有放在心上。”
“是麽,我看你就很在意,莫非你還是第一回被親吻?”嘖嘖,雖然xing子頑劣了一點,但本質還算是純淨。
“這怎麽可能?不是跟你說這種事我才不會在意嘛,反正也不會少塊ròu。”顏淡氣哼哼的。
唐周臉色微微一沉,面無表qíng道:“是麽。”他傾身過去,在她唇上又親了親,慢聲道:“反正這種事,你也不會放在心上,親一下也是親,親兩下也是親,都沒甚差別。”
顏淡呆了一陣,連滾帶爬地撲到秦綺身邊:“水!水在哪裡,嗚嗚嗚……”
秦綺看著她,利慡地說:“別擦了,直接親回來不就成了。我們雖是女子,卻不能給男人欺負了!”
顏淡很神傷,道長你教出來的那都是些什麽弟子啊……
於是顏淡就這樣度過了她這大半輩子中最漫長的夜晚。
而最重要的驅鬼這件事,卻無功而返。
當晨曦初露之時,一團團黑影縮在樹yīn底下,竊竊私語。
“嗚,太可怕了,哪有凡人來鬼林說鬼故事的……”
“閉嘴,那些不是尋常凡人,是天師,他們就是專門為欺負我們而生的,以後看到天師一定要逃得快,不然下場就和那隻妖一樣。明白了沒有?”
“哇哇哇,那隻妖真可憐,被那個男天師咬了兩口,多淒涼啊……”
“我還以為妖有多厲害,不也和我們一樣怕天師?下次我們打去鋣闌山境,把那裡的山主給拉下來哼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