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她腳下被什麽東西絆住,摔了下去,她半跪在地上,呆呆地看著膝下的血紅水泊,水泊中倒映著一個面目可怖的禿頭女子,一瞬後,阿珩才反應過來,那是自己,而這血紅的水泊竟然是一窪鮮血。
她慢慢抬頭,放眼望去——
不知道何時,她置身在荒涼的曠野上,從她的腳下到天際都是支離破碎、橫七豎八的神農士兵屍體,無邊無際。
魑、魅、魍、魎。
風伯。
雨師……
遠處的軒轅軍隊,旌旗飄揚,意氣風發,huáng帝的huáng金鎧甲,在忽明忽昧的光影中分外刺眼。
阿珩不敢相信軒轅竟然還有伏兵,自己的父親竟然還能領兵作戰。
原來第二次阪泉之戰後,huáng帝就意識到,蚩尤神力qiáng大,心思狡詐,他根本不可能在戰場上打敗蚩尤。
huáng帝知道阿珩身體裡潛藏著毀天滅地的可怕力量,蚩尤又似乎對阿珩有qíng,這世間唯有阿珩,既能克制住蚩尤的神力,又能牽製住蚩尤。
可是,怎麽才能bī阿珩與蚩尤生死對決?
huáng帝在逃回軒轅山的路上和蚩尤、少昊一樣,聽說了阿珩自休高辛王妃,而嫘祖的死會讓阿珩失去最後的牽掛,阿珩會離開軒轅。
蚩尤明明手下留qíng,未殺死huáng帝,huáng帝卻命離朱補打了他一掌,加重傷勢,用自己的xing命bī阿珩留下,之後又利用阿珩的重qíng重義,用整個軒轅的百姓做棋子,bī阿珩出戰,自己率兵埋伏在暗處,不管阿珩和蚩尤誰勝誰負,huáng帝只要選擇一個合適的時機,進行伏擊,都能成功剿殺蚩尤的軍隊。
huáng帝終於打敗了神農,一統中原,兩國百姓終於可以安居樂業了!
可是,魑、魅、魍、魎、風伯、雨師……
阿珩看向天際,原來那璀璨的流光不是晚霞,而是雲桑的生命,一朵朵搖曳而墜的煙花中浮現出雲桑的容顏,淺淺而笑,似在和她最後告別。
幼時朝雲峰朝夕相處,親如姐妹,分享心事;母親病重時,兩人一同膝前盡孝,彼此扶持……
“姐姐。”
串串淚珠滑下,阿珩很想閉上眼睛,將所有的血腥都關閉在外,但她無法做到,蚩尤就躺在她身旁,唇角斜挑,依舊是不羈睥睨的笑,面目栩栩如生,似乎下一個瞬間,他就會睜開雙眼,大笑著跳起來,用力把她拽入懷。
阿珩雙手哆哆嗦嗦地摸過蚩尤的面頰,“蚩尤,蚩尤。”
可是,不會了,永不會了!他永不會再睜開眼睛,笑叫她一聲“阿珩”了。
阿珩抱著蚩尤,跪在滿地屍首間,痛苦地對著天空哀號,“啊——啊——”
淒厲的聲音在荒涼的曠野上傳開,卻驚不醒一天一地沉默的屍體。
蚩尤,為什麽要留我獨活?為什麽要留我獨自面對這一切?如今她神不神、魔不魔,妖不妖、人不人,天下雖大,何處是她容身之處?
你們都死了,只有我一個活著,背負所有的記憶活著太痛苦,我堅持不住,我等不到女兒長大,我想現在就來找你。
胸膛中的心似乎感受到她的悲傷、絕望,在劇烈地跳動,伴隨著劇烈的心跳,蚩尤的屍體竟然冉冉飄起,如煙霧一般散開,化作一片片桃花,溫柔地環繞著阿珩,悠悠飄舞著。
蚩尤,你想告訴我什麽?
阿珩慢慢閉上了眼睛,仰著頭,一手捂住心口,一手伸出。
在漫天花海中,似乎仍能感受到他的氣息,那拂過指尖臉頰的一片片桃花就是他溫柔的手,而掌心下,屬於他的心正在為她跳動。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霎時間,阿珩淚流滿面,原來,你就在這裡!原來,你真的會永遠陪著我!
她喃喃說:“我明白了,不管多痛苦,我都會活著,為了死去的人,為了小夭,為了你。我要親口告訴小夭一切,讓她知道她的爹爹是世間最偉大的英雄。”漸漸地,桃花越來越多,從阿珩身周彌漫開去,整個曠野上都是桃花在飛舞,紛紛揚揚,飄飄灑灑,覆蓋住了屍體,好似一場雪祭。
桃花一片、又一片散入地下,帶著地上的泥土猶如波濤一般翻湧起伏。翻湧的泥土漸漸地掩埋住了魑、魅、魍、魎、風伯……所有的屍體都被深深埋入地下,消失不見。
不一會兒,荒蕪的大地上長出了無數桃樹,漸漸變成了一片鬱鬱蔥蔥的桃林,在藍天下恣意張揚,鮮豔熱烈,充滿勃勃生機。
阿珩緩緩走入桃林中,一手放在心口,一手溫柔地撫摸過每一株樹gān。
蚩尤,這就是你為我建造的家嗎?
那我就在這裡和你永世廝守,再不離開。
一襲瘦弱孤單的青色身影,在桃花林中,蹣跚而行,越去越遠,漸漸地融入了桃花海中,消失不見。
只有,千樹萬樹桃花,灼灼盛開,輝映天地。
尾曲
huáng帝大敗蚩尤後,登臨神農山頂,一統中原。
雖然神農境內,仍有共工、刑天等一些堅決不肯投降的神農遺民,舉著神農舊國的旗幟,率領著殘部反抗huáng帝,可畢竟大勢已定,零星的反抗不可能匡複神農國。
一年又一年,時光流逝,匆匆已是數百年。無數男兒的鮮血,無數女子的眼淚,都消失在世間的灰燼中,不管再轟轟烈烈,再慷慨悲壯,不過是化作了典籍中的短短幾行文字,被所有人遺忘。
只有,赤水之北,千裡荒漠中的風聲永遠不變,幾百年,一年又一年,嗚嗚咽咽地刮過大地。傳說,在那無人到達的荒漠中央,生長著一片茂盛的桃林,每當夜幕低垂時,總會有一個青色的身影,在桃林中踽踽而行,撫遍每一株桃樹,咿咿呀呀著沒有人能聽懂的話。
平日裡都風平沙靜,過往的商旅很安全。可每當chūn滿大地,桃花盛開時,會天氣突變,huáng沙漫天,風聲嗚咽,好似哭泣,但只要旅人跟隨著心跳的節奏敲起鼓,就能幸免於難。
於是,每年的chūn天,風煙滾滾,沙塵漫漫時,在那如泣如訴的風聲中,總是有咚咚的鼓聲傳來,鏗鏘有力,猶如男子心臟的跳動。
咚咚、咚咚、咚咚……
huáng沙漫漫,冷漠荒涼。
時光漫漫,冰冷無qíng。
思念與日俱增,痛苦漫長得沒有盡頭。
無數個日日夜夜,唯一能讓我活下去的溫暖就是一遍遍回憶你,可回憶越真切,思念就越噬骨,痛苦就越錐心,原來那一次次纏綿的相擁,最後只能隔著生死遙望。
曾經我想和你一起追尋世間一切美妙的聲音,可在你離去之後,我才明白,世上最美妙的聲音,就是你柔聲喚我“阿珩”。但現在,不管我多麽悲傷地哭泣,都再聽不到你一聲溫柔的輕喚。
曾經我想和你一起暢遊天下,可當世間只剩下我一個時,我才明白,你就是我的天下,世間最美的景色,就是你的笑顏。但現在,不管我多麽痛苦地呼喚,都再看不到一次你的笑顏。
曾經你總是喜歡qiáng把我拽入懷,讓我伏在你的胸口,聽著你堅實的心跳。而現在,那顆本來屬於你的心,卻在我胸口跳動。明明近在咫尺,朝夕相伴,可又遠隔生死,無法觸碰,我永不可能再聆聽到一次你堅實的心跳。
思念猶如毒糙,日日啃噬著我,痛苦猶如利刃,夜夜切割著我。
灼灼桃花盛開時,我的思念和痛苦無處可去,所以——
我卷起了漫天狂風、漫天huáng沙,只是為了聽一次你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
後記
關於huáng帝與蚩尤的大戰,流傳下的記載十分含糊,說huáng帝與炎帝的戰爭是七戰七勝,之後,和炎帝下屬蚩尤的戰爭卻是九戰九敗。眼看著正義的huáng帝就要敗給凶殘的蚩尤,最後卻靠著自己的女兒,奇跡般地反敗為勝,不知何原因,天女妭成為了凶惡的旱魃,不能再回到神族,記曰:“有人衣青衣,名曰huáng帝女妭。蚩尤作兵伐huáng帝,huáng帝乃令應龍攻之冀州之野。應龍蓄水,蚩尤請風伯、雨師,縱大風雨。huáng帝乃下天女曰妭,雨止,遂殺蚩尤。妭不得複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後置之赤水北上。”(《山海經.大荒北經》)
關於炎帝神農氏的女兒,傳說宣閃上有一種桑樹,因為炎帝的女兒在此桑樹上烈焰加身,追隨雨師赤松子,升天而去,因而被叫做帝女桑,記曰:“又東五十五裡,曰宣山。……其上有桑焉,大五十尺,其枝四衢,其葉大尺余,赤理、huáng華、青柎,名曰帝女之桑。”(《山海經.中山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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