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袞金帥旗也中被人高高擎起,清楚的瞧見上面繡著一個大大的‘北’字,原來是北軍。
北軍怎會來此?
‘夜鳶’兩字第一個閃入腦海中,隨即我甩去這個念頭,夜鳶若是要對付我們,早在鳶王府就將我們誅殺了,何必等到現在呢?
瞬間,成千上萬的北軍將我們團團圍住,偌大空曠的高嶺之上有一騎弓箭手,前排半蹲,後排高站,開弓正對我們。
身後刀光乍現,寒光縱橫如練,無數將士已經將我們的退路堵住,盾影jiāo剪,風塵卷起。
我們已經無路可退。
弓箭隊之前立著一名男子,他相貌粗獷,目光含威,身著鐵甲銀盔,負手而立睥睨著已是甕中之鱉的我們,面無表qíng道:“利用私奔之計謀,意圖混入北國為jian細,吾王聖明,一早便dòng察先機。哼,今日你們便是cha翅也難飛!”
“你怕嗎?”此時的大哥很是平靜,側首深深凝視著我,眼中含著真真切切的qíng意。
“有你在,我不怕。”我搖頭輕笑。
“好一對亡命鴛鴦,死到臨頭還qíng意纏綿。今日我就要你們這對鴛鴦死在我王廷的手中!”他仰頭對天狂笑一聲,揮手而起,示意弓箭手準備放箭。
看著那蓄勢待發的箭,忽而一笑:“我們的孽qíng於世所不容,那麽到了huáng泉路上是否還是為人所不容呢?既然不能與你同生,那便同死罷。”
面對眼前那殺氣畢露的弓箭手,我與他的手jiāo握在一起,十指緊扣,那一瞬間的地老天荒。
“放箭!”王廷一聲令下,密密麻麻的劍由遠處的高嶺飛泄而下,勢如閃電直bī我們。
我閉上了眼睛,感受到大哥手心的冰涼,笑著面對即將來臨的死亡。感受到箭勢直bī而來的氣勢,我呢喃道:“羽,你是否如未央一樣,從未後悔過呢?”
話才落音,突感一個身軀緊緊將我擁在懷中,而那想像中的疼痛並沒有出現在我的身體上。只有耳邊閃過長箭如ròu的聲響,聲聲刺耳。
猛然睜開眼睛,對上一雙深邃輕柔的眼瞳,他正衝我笑著,那笑容沒有夾雜任何的掙扎與猶豫,只是那樣對我笑著。
那身軀如銅牆鐵壁般將我嚴實的護在他的懷中,密不通風,就像守護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珍寶,永不放手。
“風白羽,如未央一樣……從、未、後、悔。”一字一句,說的堅定異常,可是聲音之下卻藏著虛弱與幻離。
我顫抖著望著身前的人,他的口一張一合,我什麽都已聽不見,只能傻傻的看著他。
忽地,他腳底一軟,重重的朝我壓了下來,我才恍然回神,伸出雙臂想接住那個倒下的身軀,可是我已經沒有多余的氣力能承受住他的重量,與之一同摔至地面,灰塵卷起,無數的塵土將我們淹沒。
一名弓箭手上前詢問道:“統領,是否還要發箭?”
王廷站在高嶺之上望著就在眼前發生的一切,良久無法言語。
血,瘋了般由他的背後湧出,染紅了我的裙裳,染紅了我的雙手,染紅了整個地面。
我的目光轉移到大哥的身後,密密麻麻的劍如釘子般狠狠cha在他的背上,腳上,肩上。顫抖的撫摸上他的臉頰,我喃喃道:“羽,我們不是說好了要一起亡命天涯的嗎?既然不能亡命天涯,為何不讓未央陪你一起死去呢?非要留我一人獨存於世嗎?你真的忍心嗎?”
他沾了血的手顫抖的撫上我的臉頰,貪婪的望著我,仿若看不夠般。
“來世,寧願你我不相識……”他的嘴角勾勒出淒涼悲哀的笑意,嘴角有血緩緩滴落,只見他依然平靜地說:“這樣……便能不受傷。”
看著他逐漸微弱的聲音與漸漸闔起的眼睛,我用力搖頭:“是我,是我害得,要死也應該是我,不是你。不是你……”
他單指按上我的唇,示意我不要再說話。“未央……你好吵,我累了,讓我好好睡一覺。待我醒了,任你吵鬧可好?”
看著他的笑容漸漸隱去,沾著血跡的臉漸漸慘白,血色盡褪。我用力搖著他:“不要睡,求你不要睡……”
“我,真的累了!”他的手悄然墜落,軟軟的癱在身側,手上那未gān的血跡沾染著微微的塵土。那雙沉重的眼睛,終於在掙扎片刻後緊緊的闔上。
那撕心裂肺的疼痛頓時充斥著整個胸口,疼痛到連呼吸都已經困難,無限的悲哀湧上心頭。而我的眼中再也看不見任何,只有那張離去時悲哀的臉。
“啊——”
我仰天大喊一聲,喊出了我十五年來的悲傷與痛苦,喊出了我十五年來的孤寂與悲涼。
悲痛yù絕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洶湧的滾落。
夜宣,你可知今日你所誅殺之人是你的親生兒子!你竟殺了你的親生兒子!
你該血債血償,你一定要血債血償。
母親的,大哥的,我要你全部還回來,全部還回來。
無可奈何花落去(1)
四個月後
雨夢佳期,秋雨淅瀝,廊長響榭。
站在朱簷之下,望萬線銀絲飄過,小院騰起幻渺如霧的水汽,熙攘傾灑在臉頰。小小水汽凝聚成水滴,沿著我的臉頰劃落頸項,沁涼之感油然而生。我伸出雙手接著雨水,清涼的雨滴將我的雙手洗滌,濕了衣袂,泥土飛濺至裙角,汙了一片。
曾幾何時,也是這樣一個雷雨天,一名男子淡漠的站在原地看著我,玩味的說:看來,你真是愛上我了。
曾幾何時,也是這樣一個雷雨天,一名男子將我按在他的胸膛上,緊緊擁著我說:未央,這次是真的不會放你離去了。
曾幾何時,也是這樣一個雷雨天,一名男子在客棧的灶房中,qiáng忍著心中的疼痛對我說:其實與你有緣分的人是皇上。
曾幾何時,也是這樣一個雷雨天,一名男子頂著漫天大雨,將一張紙條遞至我手心說: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
思緒漸漸飄忽,我的心緒千回百轉,心頭的痛卻早已痛過了,沒了知覺,只能這樣傻傻的站著,想著那些隻屬於我與他的回憶。那份回憶早就將我的痛淹沒,我不悲傷。因為自己是幸福的,那個男人用自己的命證明了他對我的愛,而且他對我說,他從來沒有後悔過。此生能得此qíng,我不枉在人間走一遭。
可是為何他臨終前竟要對我說:來世寧願你我不相識,這樣便能不受傷。
我知道,你累了,正如我一樣,每要受倫理世俗的煎熬。
兄妹相戀,世人唾棄,眾生鄙夷。
我們雖然不悔,卻都累了。
忽聞一陣輕如風的腳步聲正朝我走近,白影飄然晃過,已與我並肩而立。
收回視線,我驀然側首凝望那張如斧雕琢過的側臉,依舊淡雅如風,目光凝望著朦朦大雨之後那更遠更深之處。沒有人看的透他在想些什麽。
四個月前,王廷本是受令誅殺我與大哥,可是王廷沒有殺我,只是將我送回了鳶王府,也因此事,王廷被朝廷革職。對於他的手下留qíng,我沒有感激,我永遠記得他下令放箭的那一刻,密密麻麻的箭she穿了大哥的身軀。殷紅的血染紅了我的視線,那瞬間,我的世界仿佛只剩下紅色。
而後的四個月我便安全的呆在鳶王府,坐觀旭東升,臥看夕陽西下,夜宣大王也未再派人來誅殺我,我就是這樣安安全全的待在鳶王府,卻未再見過夜鳶一面。現在他的突然到來,我也是冷眼而觀,他卻不說話。
“是不是你?”我很平靜的問他。
“你認為是我?”他不答反問。
“突然放我自由,引轅羲九追出去,後稟報你的父王,用此邀功。”聲音依舊毫無起伏。
“你是這樣看我的?”他收回虛幻的視線,側首對上我的眸,看往我眼底最深的一處。
“那我該如何看你?”我的聲音愈發冷淡如霜,而他的神色也依舊平常,沒有太多qíng緒。
瞬間,一道閃電劃破烏雲翻滾的蒼穹,如斧劈過。突見他的嘴角邊勾勒出若有若無的淡笑,依舊風雅猶絕,卻藏著一絲我看不懂的深意,似喜非喜,似痛非痛。
無可奈何花落去(2)
“知道這四個月我為何沒有來看你一眼?”他後退一步,將目光投放回亂雨紛飛的小院,負手而立,不著痕跡的將話題轉移。“轅羲九的死,我知道你一時間不能接受,所以我給了你四個月的時間讓你好好理清自己的心緒。如今四個月已過,放的下的,放不下的都應該放下了。”
“放下?你以為放下那麽容易?夜鳶你向來流連在酒池ròu林,身邊的美女多如牛毛,來匆匆去匆匆。三名聖女都被你玩弄手心,最終害得她們沉江祭祖,而你的心卻沒有絲毫的愧疚,這樣的你配說愛嗎?懂愛嗎?既然不懂何為愛qíng,那你就請不要對我放下,你沒有資格。”聲音微微起伏,我討厭看到夜鳶那副對任何事都一副漠不關己的樣子,把任何事都說的那樣輕松。
“對,我沒有資格說愛。”突然間他的聲音湧現出慍怒,紅瞳如火。“但是我不允許你繼續消沉下去,給你兩條路,一條,現在離開鳶王府,出去自生自滅。另一條,留在鳶王府,我照顧你一輩子。”
照顧你一輩子。
這幾個字是從夜鳶的口中說出來的,我卻感覺有些好笑,‘一輩子’竟能這樣輕易說出口嗎?夜鳶果然是個不懂qíng愛的男人,若是大哥,他絕對不會輕易承諾一輩子,因為這三個字是一生的承諾。
“我要選擇第三條。”我邁出步伐,走出了長廊,頃刻間漫天大雨將我的衣衫打濕,無qíng的風雨席卷在我身上。雨水浸入我的眼,口,耳。零落的發絲沾在我的耳邊,我想此時的自己一定很láng狽吧。
夜鳶站在原地,沒有阻止我的行為,被雨水侵襲的眼眸早已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我想應該是嘲諷吧,這樣懦弱的我。
我閉上眼睛,腦海中閃現的是記憶中的一些殘破不堪的畫面,拚湊起來卻是那樣的刻骨銘心,永世不忘。“第三條路,帶我進宮見你的父王。”
“進宮?”他的聲音夾雜著雨聲而來,我抹了一臉的雨水,卻又有無數的雨水打在臉上怎樣都抹不gān淨。
我點了點頭,今將會是我最後一次在雨中放縱。“夜鳶,我能幫你,你信嗎?”
“我信。”他衝我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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