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紫衣哭訴的聲音,我的唇邊勾起一個弧度,隨即消逝而去。
“可惡的太醫們,見主子您失寵,斷定您再無翻身之,竟不肯來……”
藏在被褥裡的手瑟瑟發抖,不禁雙手互換,虛弱的淡笑:“紫衣你說完了,該輪到我說了罷。去找楚將軍,或者莫丞相,他們會有辦法請到禦醫的。”
她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忙點頭起身,跌跌撞撞的飛奔出去。
月上中天,寒風怒嘯,chuī得木窗搖搖晃晃,吱吱呀呀,空dàng異常。喝過方才紫衣熬的藥,昏昏沉沉的頭舒服了許多,沉沉的倚靠在榻上卻始終無法入睡。
紫衣說,這藥是楚寰吩咐禦醫配好,紫衣親自熬好給我送過來的。
側著身子,望素帳被風chuī起,飛舞飄揚,與紛鋪在地的月光jiāo織成那蔓蔓黑影。華蓮聖女,今晉封三夫人了是麽?
一個閃神,忽地,門發出一陣尖銳的咯吱聲,一條長長的影子漫地而過,將滿地溶溶的月光覆蓋。一縷杜若之香充斥鼻間,隨著北風溜進,將我紛鋪在枕上的雲絲卷起。
浮華夢,仇似海(3)
次,我揉揉昏沉的額頭,下榻為自己倒了杯水,指尖一觸碰到冰涼的茶杯,一個冷顫,我猛然收回手。雙手顫抖的撐著桌面,雙腿虛弱無力。雖然昨夜服過禦醫開的藥,病qíng好了些許,可是整個人仍舊是昏昏沉沉提不起一分氣力。唇舌gān燥異常,可這水卻又是冰涼一片,如何下咽。
再也支撐不住,我後退一小步,軟軟的坐在凳椅之上,單手撐著滾燙的額頭,卻聽一陣開門聲響起。一抹清雅的香味撲鼻迎來,步伐輕緩走近。
這不像是紫衣的身形,尤其是這香味,竟是如此熟悉。
我費了好一番氣力才仰頭,先是被一陣刺眼的光芒she的眼睛無法睜開,緩和片刻,我才凝目於那淺淺素衣的女子。
“嘖嘖,曾經不可一世的王后竟落的如此田地,一杯溫水都沒的喝?”她目光中帶著淺淺的鄙夷,更多的還是那毫不掩飾的嘲諷。
我qiáng硬的撐著自己病懨懨的身子,冷冷睇著眼前這個貌若天仙,卻又心如蛇蠍的華蓮,並不想在她面前示弱。
“都這般láng狽了,還不忘維持自己那所剩無幾的驕傲?”她單指輕佻過我蒼白的臉頰,我明顯感覺到她指尖的冰涼。
“昨被冊以三夫人之一的蓮貴人,今便已來到夷苑對未央耀武揚威,蓮貴人你只會做這些無聊的事?”我嗤鼻一笑,看著她的笑臉一分分沉了下去,我繼續說:“后宮佳麗陸續崛起,你倒是有此等閑qíng逸致來到夷苑探望我這個廢後,未央倒是不介意蓮貴人來,只是你有這些時間與手段,何不留著對付那些個對你有威脅的宮嬪?”
“這就不牢你cao心了。”她下巴一揚,更顯高傲,珠翠琳琅的首飾在光之下熠熠生輝,晃的人眼花繚亂。
“未央怎能不cao心呢,蓮貴人您費盡心機在封後那將我騙去北郊,為的不就是那個王后之位嗎?”看她高傲的模樣,我昏昏沉沉的腦袋卻是漸漸清明,目光犀利的盯著她。
她柳眉微挑,廣袖一拂,優雅的坐在凳椅上與我對峙而坐,護甲輕輕撥弄著案上那幾個瓷杯。“華蓮倒是挺欣賞你對九王爺的qíng深,我短短數言,竟能引得一向冷漠高傲的王后如此失態,真是始料未及。整個天龍城的百姓都知道,南國的九王爺被挫骨揚灰了,你卻還傻傻的跑去掘墓,身為一國之母,你真是將王上的臉都丟盡了。”
對於她的話語我只是苦澀一笑,不可置否:“未央倒是有個疑問一直想問問華蓮聖女,你又是如何得知我叫轅慕雪?”
她似乎早料到我會有此一問,狂妄一笑,臉上盡顯嫵媚與妖嬈:“你的底細,早在我愛上夜鳶那一刻便著手調查了。”
“華蓮你倒是有通天本領,我本姓轅的秘密,知曉的人屈指可數,你竟能查到?未央佩服。”我毫不吝嗇的讚賞著眼前這位女子,可聲音中卻聽不出任何讚賞的味道,只有好笑。“當著夜鳶的面,你也是這樣解釋的?”
“一個男人,他的怒氣來的快,去的也快。更何況,像我這樣一個楚楚可憐的女子,為了請求原諒,跪在大殿上承受風雪四四夜,還在采芳居為王上抄了千遍法華經,乞求上天庇佑王上,換了任何一個男人都會動容的。”
浮華夢,仇似海(4)
看她如此自信的表qíng,我倒是更覺好笑:“雖說蓮貴人你是天下難見的紅顏佳麗,可你未免太過自信,不是任何男人都會為你那絕美的容顏而沉淪的。”
她卻笑的愈發放肆:“可華蓮至今還未遇見一個能抵擋住我魅力的男子,包括那個曾經目光隻為你停留的夜鳶。”
對於她的出言相激我倒是顯得冷淡異常,她那張得意的臉竟與我記憶深處的一張臉重疊。我瞧著她許久,才開口:“看著眼前的你,倒是讓我想起一位舊識。”
“噢?”她稍微斂起幾分笑,白皙的肌膚配合著嘴角的笑真可謂是巧奪天工的一張面容。
“她與你一樣,很愛笑,尤其是得意之時。而她的演技,比起蓮貴人可謂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華蓮倒是要好好拜會一下你口中這位舊識。”
須臾後,她徐徐由凳椅上起身,用一種高姿態俯視著我:“好了,看過廢後華蓮也該走了。”
待她走至門檻前,又想起什麽似的轉身衝我道:“你已經是夜鳶的過去式,一個當著侍衛與王上的面去掘墓的女人,一個親口說至始至終都將王上當作報仇棋子的女人,一個冷血無qíng的女人,永遠不會有翻身之的。”
目光一眨不眨的凝視那個漸遠的素衣背影,嘴角笑意勾起,用一種虛幻飄渺的聲音低喃:“未央最擅長的,便是與人鬥,尤其是你這樣的女人。”
華蓮的身影才消失,紫衣便一臉慌張的跑了進來,上下打量著我是否有事,口中還喃喃著:“奴才方才瞧見蓮貴人由您屋裡出去,她有沒有對您怎麽樣?”
我悠然從凳椅上起身,目光斜睇了她一眼:“你當我是紙糊的?”
紫衣“噗嗤”一聲輕笑:“蓮貴人還真來對了,瞧您現在jīng神奕奕的,一點兒也不像有病的樣子。”
“你就知道貧嘴。”我半笑半斥的說,如今對眼前這個紫衣,我已漸漸放松自己冷漠的姿態。她對我如此不離不棄,一個奴才對主子能做到這個份上,已屬難能可貴。
“主子您要不要再去榻上休息片刻?”她對於此刻的我還是有些擔憂。
“恩。”我點點頭,才轉身,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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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我再次醒來,第一眼對上的便是楚寰那依舊冷淡的目光正直勾勾的俯視榻上的我,那目光冰寒刺骨,凌厲駭人。我一見他便掙扎著想要起來,他的臉色更是寒霜一片:“別動。”
先是被他那突如其來的聲音駭得僵住,半晌繼續掙扎著擁簇著身上的被褥起身,疑惑的望著他:“你怎會來此?”
“是奴才請將軍來的。”紫衣立在楚寰身側,接下了我的話。“禦醫來看過主子了,說是感染了風寒,又為您抓了幾副藥。虧了將軍,您瞧,夷苑終於有了炭火,這樣一來,主子就不會再每受凍了。”
浮華夢,仇似海(5)
順著她的手所指之處望去,屋正中央擺放著兩個炭盆,炭火燒的畢剝有聲,瀲灩如紅寶石,將整間屋子烘的暖撲撲的。
我苦澀一笑:“謝謝。”
楚寰只是靜坐榻邊,也不說話,看不透在想些什麽。
我向紫衣使了個眼色:“紫衣你也累一天了,早些下去休息吧。”
看出了我的意思,便恭敬的向我與楚寰拜了個禮,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順手將那微敞的門扉閉緊。
炭火味與畢剝聲縈繞在這yīn冷簡陋的屋子,幾縷冬風由殘破的窗溜進,我不禁攏了攏被褥,將自己包的愈發嚴實。
我率先打破了此刻的沉寂:“記得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丫頭,你真可憐。是否早在那之前便知未央便是轅慕雪。”
楚寰目光不變,可眼神卻是默認了。
自嘲一笑,我說:“那時你說我可憐,我嗤之以鼻,可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真的很可憐。”
他的目光動了動,可唇鋒依舊緊抿。
我又說:“其實當你完全有能力阻止我去北郊,若你阻止了,或許我仍舊是母儀天下的王后。”
“死,也要出去。”他終是由口中吐出幾個令我莫名的字眼,正待開口詢問,卻見他又啟口:“記得你說,死,也要出去。”
我僵住,怔忡的盯著他,許多質問的話竟堵在喉間不得而出。
“有想過將你打暈後帶回寢宮,可是你堅定的表qíng告訴我,即使這樣做也是枉然。就像那在白樓,當師傅對你說,風白羽已被他殺,你眼中流露出來的恨意竟是那樣qiáng烈。我從來不知道你會為了一個男人這樣仇視你仰慕了七年的師傅。轅羲九死後,你在鳶王府待了足足四個月之久,而天龍城內卻是人聲鼎沸,南國戰神的屍體被懸掛在天龍城門之上,bào屍十。整個天龍城都親眼目睹了這一幕,唯獨你被蒙在鼓裡。
四個月後你突然進宮覲見夜宣,他憤怒之下將你鎖入天牢,殊不知,你被關在牢中的幾,夜宣下令封鎖了轅羲九bào屍的消息,你自然就是天龍城內唯一一個不知曉轅羲九被bào屍的人。紙是包不住火的,好巧不巧在你封後那得知真相,帶你出宮,不願你枉顧法紀出宮,這樣只能將事越鬧越大。可最終,你失態,你掘墓,甚至對王上出言不遜,最終將事鬧大,成為廢後。看你如今落的此般模樣,還是不悔嗎?”
字字清晰冷淡,冰涼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宛然。
“不悔。”我答他兩字。“如你所言,轅羲九在我心中的地位無人能敵。而夜鳶卻是那個將轅羲九屍體如此折磨的罪魁禍首,還是我的丈夫。我有何理由去原諒?連我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
“所以,因為恨他,就連對壁天裔的恨都要放下了?”
他一針見血的直指我的心事,在被褥包裹下的我打了個冷戰,戒備的望著他:“你知道。”
他的嘴角勾了勾,算是默認吧。
突然間,整個屋子裡安靜了下來,看著他的表qíng,喜怒難辨,我突然覺得與他白白相處七年,竟是對他一點兒也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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