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沒法說出口,因為一旦說出來就等於承認了他們這些年一直在侵吞崔筠父祖留下的家業和資產。
他們這些年之所以如此明目張膽,是因為崔筠一直寄人籬下,在他們的掌控之中。
而今他才意識到崔筠翅膀硬了,要脫離他們的掌控了。
“奴仆私吞主家的財物,按唐律該處以怎樣的刑罰,二哥應該比我更清楚吧?”崔筠幽幽地說,“不過杜媼是二哥家的奴婢,本該由二哥來處置的……”
崔鐸見縫插針地開口:“你既然知道,那就放了她,我自會替你懲處她。”
崔筠唇角一勾,道:“此事若傳出去,別人會認為是這個奴婢擅自盜竊呢,還是會猜測她受了主家的指使?”
崔鐸一噎,一張俊臉氣成了豬肝色。
半晌,他見來硬的不行,就開始打感情牌:“七娘,這會不會是誤會呢?都是一家人,還是不要把事情鬧得太大了。”
夕嵐拿出從杜媼那邊搜出的帳簿等,昭平別業這些年的收成都詳細地記錄在了上面。
杜媼將所有的款物都帶回鄧州,因事發突然,沒來得及藏起來就落到了崔筠的手上。畢竟她從未設想過崔筠敢在崔元峰的眼皮子底下對她動手。這不是公然跟崔元峰叫板麽!
崔筠是小輩,婚姻大事乃至生殺大權都被崔元峰掌控著,她是怎麽敢的?!
崔鐸原還抱著僥幸的心理,不曾想崔筠真的將證據拿到了手裡。
這一刻,他開始惱杜媼辦事不利,才會給崔筠如此可趁之機。
他也想不明白崔筠是如何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積攢了如此力量的。
——他們自然不知,這些部曲裡一半是竇家的,他們混在了送葬的隊伍裡,崔筠辦完遷墳之事後,又以招待為名將他們藏在了祖宅附近。
這次的行動,崔筠跟竇嬰部署了兩個月,並為此制定了縝密的計劃。
崔筠知道王賀騁跟塊狗皮膏藥一樣跟過來後,就故意利用他來降低崔元峰等人的戒心,讓他們以為她正疲於應對王賀騁。
包括她被王賀騁逼急了在大庭廣眾之下怒斥王賀騁,其實都是她演出來給崔元峰看的。
崔元峰以為她被他安排的婚事及王賀騁打亂了陣腳,便不會再有心思去管昭平別業的事。
她將計就計,反過來迷惑崔元峰。
同時,她得罪孟甲歲、交好張棹歌,營造出一種她在昭平鄉腹背受敵只能靠張棹歌的假象。
此次她啟程回鄧州,張棹歌並未出現,崔元峰就會認為,失去了張棹歌庇佑的她將毫無威脅。
之後,她利用這次淮西防秋兵的威脅,讓崔元峰無暇他顧。
實際有張棹歌的通風報信,她十分清楚淮西防秋兵已經構不成威脅,因為他們在太原倉關隘時就已經被伏擊,損兵折將,只能逃入山林奔逃至長水一帶。
可崔元峰不清楚。
鄧州屬山南東道,跟東都、汝州那邊不是同一個節度使,且得知有朝廷兵馬追擊淮西防秋兵,也沒有自己出馬的機會後,山南東道節度使就不再過多的關注此事。
崔元峰所能得到的消息都是從汝州那邊傳來的,但他看不到詳細的軍報。
青溪給崔筠傳信時也沒有避開崔家人,於是崔家人只知道淮西防秋兵到哪裡了,並不清楚淮西防秋兵被擊敗、潰逃,以及五千兵員所剩無幾。
清楚這一切的崔筠自知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等淮西防秋兵敗的消息傳來,她就沒有機會動手了。
——
僅半日,崔筠拿下杜媼的事就傳到了南陽縣崔元峰的耳中。
他愣了一下,也沒料到崔筠竟然有膽子向他發起挑戰。只是他的心機比崔鐸更深沉,此刻臉上沒有露出絲毫的震驚或憤怒。
倒是他妻子韋燕娘氣得拍桌摔杯:“她是怎麽敢的?!”
崔筠一個孤女,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
崔家這邊,崔元峰是縣丞,崔鎮也是新晉的主簿,他們的官階雖然不高,但在鄧州的根基頗深,崔筠憑什麽認為他們會受她威脅?
哪怕他們直接搶了崔筠的那些家業,旁人也絕對不會多說什麽!
——要不是為了那丁點名聲,他們還真的乾得出來這事。
崔元峰無視罵罵咧咧的韋燕娘,心中計較了一番,終於下了決定招來杜媼的丈夫林祺盛,說:“你替我去找七娘談一談,看她想要什麽。”
杜媼雖然是奴婢,但也不是崔元峰可以隨意舍棄的。
林祺盛是他的心腹,又管著崔家的大小雜事,這麽多年來替他辦過不少不光彩的事,是他手裡頭最重要的一把刀。
他隨時都可以舍棄這把刀,但用久了也用順手了,終歸還是有些舍不得的。
因此,如不是走投無路,他必然不會輕易舍棄這把刀。
杜媼是林祺盛的妻子,也是受了他的命令去接管昭平別業的,不管是為了這幾十年的主仆之情,還是為了崔家的顏面,他都可以向崔筠做出讓步。
林祺盛暗暗松了口氣。
等他一走,韋燕娘還有些不忿。
她不是舍不得救杜媼,只是不甘心讓崔筠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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