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嬰並沒有置喙,她也想看看崔筠會如何應對。
崔筠垂眸沉思片刻,淡定從容地吩咐他:“去將昭平別業早年間的收支歷找出來。”
“喏。”
待青溪將所有的收支歷都抱了過來,崔筠又吩咐他跟夕嵐:“將阿耶生前購買樹苗、命人墾辟耕種荒閑山林的記錄調取出來,還有那些年遞交給裡正的手實、計帳總會記著那些山林的歸屬。”
竇嬰已經明白了崔筠的用意,眼神裡流露出對她的稱讚。
天子敕令,若有人墾辟荒山為林,則為其所有,頭五年不予收稅,五年之後依例納稅。如果能在收支歷上面找到相關記錄,證實那片山林的確是崔父生前墾辟的,又在裡正那兒有交稅的記錄,那鄉民說崔家強佔山林的立足點便不存在了。
沒兩日,崔筠便找齊了所有的計帳、文書,她親自前往伐木的現場坐鎮。
那群鄉民果然又出現阻攔了。
崔筠讓青溪亮出所有的文書,證實昔日這一帶的山險些被人伐禿了,崔父覺得可惜,為了別業有更好的景致,就買了樹苗將這兒重新栽滿了樹。
這片山林的確是崔家的。
鄉民見來硬的不行,就說這片林木被砍伐後,勢必會驚擾盤踞在山中的野獸,而靠砍柴為生的樵夫、靠打獵為生的獵戶,還有買不起炭只能拾柴生火取暖的鄉民就得前往深山老林中謀生,容易遭遇野獸侵害,希望崔筠能為了百姓的安危,勿要砍伐這片林子。
崔家這片山林多年沒人打理,附近的鄉民早就沒把崔家當一回事了,況且他們出來阻撓崔筠伐木,杜媼也未出面製止,可見崔筠勢弱,不足為懼。
崔筠思忖,這些鄉民哪有這個膽量跟她叫板?只怕是背後有靠山。
在這件事上,她跟鄉民沒多少利益衝突,是有人想借此機會來試探她的底線。
她第一個懷疑的對象是杜媼,但是很快就否了這個猜測。
杜媼或許在這件事上選擇了袖手旁觀,但她絕不可能指使這些鄉民這麽乾。
因為這片山林本來就是崔家的,杜媼將別業的一切資源都當成了大伯崔元峰的囊中之物,一旦崔筠丟失這片山林的所有權,崔元峰往後也無法再用合理的手段把山林一並據為己有。
杜媼先前打理別業之所以沒有碰這片山林,或許是因為她也無法確定這片山林為崔家所有。
那麽,崔筠想拿回這片山林,會讓誰的利益受損?
很快,崔筠心裡頭就多了幾個懷疑的對象。
能想到靠賣炭賺錢的除了她和賣炭翁,自然也少不了當地的豪紳大戶。
他們將魯山縣一帶的山林視為自家的後花園,常無視官府的禁令組織家仆伐木燒炭、燒製陶瓷。
對他們而言,魯山縣的資源本來就是這麽點,崔筠的加入會使得他們的資源減少。
那些田地因崔元峰派人來接手,他們沒法侵佔便不說了,這片山林多年沒人打理,他們都快吞下去了,又怎麽舍得吐出來?
崔筠原本想找裡正來主持公道,現在看來,若背後之人當真是魯山縣的豪紳,裡正未必願意蹚這趟渾水。
她讓青溪去查,果真查出指使鄉民來鬧事的是魯山縣一個名為孟甲歲的豪紳。
孟甲歲的祖父是孟余堂開山鼻祖孟詵的弟子,而孟詵又是孟子的第31世孫。
借著這重關系,孟甲歲的父祖在魯山縣經營數十載,佔田三十余頃、圈林十數頃,成為了盤踞在魯山縣的富族。
到了孟甲歲這一代,他已經不滿足於從一般的農事生產中獲利了。
他在附近建了窯場專門伐木燒炭、燒製陶瓷,還自信地表示,他的汝州窯會成為第七大青瓷窯——前六大青瓷窯分別在越州、鼎州、婺州、嶽州、壽州及洪州。
一般的林木長成需要至少十年,哪怕是生長比較迅速的楊樹,也得幾年才能成材,而樹木生長的速度又遠遠低於燒炭、製瓷消耗木材的速度。
林木資源是越用越少,哪怕崔家的林子只有兩頃,孟甲歲也想吃下。
竇嬰問:“孟家仆從部曲是崔家的幾倍,七娘打算如何破局呢?”
崔筠道:“三策,一是讓人去找孟甲歲協商,只是這樣一來,對方必然認為我軟弱可欺,定會變本加厲。二是說服裡正,讓裡正替我們斡旋,有了裡正的介入,孟家往後行事想必也會忌憚一二。”
“最後一個辦法呢?”
崔筠沉默了,表情有些糾結,似乎這最後一個辦法讓她有些搖擺不定。
竇嬰笑說:“可以找張大郎幫忙。”
崔筠見表姐說穿了她心中的想法,不由得歎了口氣,道:“張副將這個錦囊或許會好使,可讓他跟孟家對上,哪怕仗著兵勢佔據了上風,孟家也會記恨他。”
能自己解決的麻煩,她盡量不動用張棹歌這張牌,人情都是幫一次就少一次的。
見崔筠心中自有考量,竇嬰便沒再置喙。
只是眾人僵持之時,林中忽然鑽出一道身影。
崔筠與那人的視線對上,發現居然還是熟人。
“這麽多人,好熱鬧啊!”張棹歌說。
她身上背著弓,左手拎著一隻還在掙扎的兔子,右手提著一隻已經斷了脖子的山雞。
“張副將這是……”崔筠看到她脫下甲胄換上圓領袍,隻覺得這副打扮顯得愈發她陰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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