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支歷上面有崔筠私庫收支出入的詳細記錄,有青溪支取的錢糧數目,還有經手之人所畫的押。
確定自己的左膀右臂沒有做出欺上瞞下的事,崔筠的臉色緩和了許多。
夕嵐和青溪退下去時,竇嬰跟了上去,問他們:“姑父姑母留給七娘的家產可是落入了崔家大伯之手?”
她知道若直接去問崔筠,以崔筠的性子只怕會為了顧全長輩的臉面而什麽都不肯吐露。
當然,仆役奴婢也會出於個人的立場而帶著偏見去敘說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但她自問不是什麽公正無私之人,在這件事上自然也是無條件偏心七娘的。
夕嵐與青溪面面相覷,用眼神交流權衡了一番。
夕嵐說:“今年以前,阿郎留下的四頃良田都由南陽丞家的部曲種著,收成也未計入小娘子的簿歷中。今年開始,女君留下的陪嫁田的產出也只有兩頃能由小娘子支配。”
兩頃為兩百畝,看似多,實則畝產粟米一石。兩百石粟米要養仆役、奴婢、部曲及其妻兒共計三十二人,平均每人每年只有六石粟米,一日兩餐也只能吃個五分飽。
雖然還有別的進項補貼,但田地才是立足之本,沒有田地,無法籠絡部曲的心;沒有田地,忠心的家仆也會離主人而去。
大抵是開了個能宣泄的口子,青溪也忍不住埋怨崔元峰:“小娘子平日不讓我們說南陽丞的不是,可是小娘子那些年在南陽丞家中過的是什麽日子,大家都有目共睹。他們佔了阿郎和女君給小娘子留下的田產,南陽丞的兒子、兒媳及一些親眷卻在背後擠兌小娘子,說小娘子在南陽丞家不曾做事,日子過得比他們本家的人還要舒適。”
這還是他早些年沒來別業這兒主持雜務時看到的。
近兩年他不在鄧州那邊,但聽說崔元峰兩個已經開始進學的孫兒曾當著小娘子的面叫囂要趕她走。
若不是長輩平日在他們面前說話沒遮掩,讓他們以為是小娘子死乞白賴在崔家不走的,他們怎會對小娘子如此不敬?
夕嵐這些年看到的倒是更多一些,但小娘子從不輕易發牢騷,她便也沒那麽多怨憤之言,隻說:“近一年來都入不敷出,小娘子的積蓄已經所剩無幾。為此,小娘子決定開源,此番來昭平別業除了拜祭阿郎和女君之外,還想利用別業外的這片山林伐木製炭來補貼家用。”
“這不是長久之計。”竇嬰歎息。
只是她也清楚,若不這麽乾,他們連眼前的難關都渡不過去,談何長久?
竇嬰回頭去找崔筠,後者疑惑地問:“阿姊方才去哪兒了?”
“去摘野菊了。”竇嬰將隨手摘回來的野生菊花用瓷瓶裝飾起來。
她姿容美好又儀態萬千,崔筠光是看著便覺得是一種享受。
忽然,竇嬰將夾在野菊中的一支茱萸別到崔筠的雲鬢旁,說:“七娘的妝匣沒有了珠釵玉飾,衣裳也有些舊了,這日子越過越清貧了。”
崔筠笑容一僵,不確定阿姊是意有所指還是隨口一說,隻道:“此行為祭拜阿耶和阿娘而來,哪有盛裝打扮的道理?”
竇嬰注視著她:“七娘,我們是姐妹,有什麽委屈是不能跟我說的呢?”
崔筠一怔。
竇嬰不提她都不曾意識到,自己的內心是越來越封閉了,明明她從前跟竇嬰無話不談,也最是親近。
為何久別重逢後,她卻如此小心翼翼遮遮掩掩?
因為她這四年來,過的一直都是寄人籬下的生活,沒有了真心疼她愛護她的至親,也沒有願意聽她訴說心事的姐妹,她不能再肆意地做自己、表達自己最真實的感覺,於是將自己給藏了起來。
此刻至親在眼前,她多想像當初剛投奔到舅父家,她一個人躲在榻後悄悄哭泣,竇嬰找到她將她抱在懷中安撫那般,再度躲在竇嬰的懷中哭泣。
半晌,崔筠微微一笑,說:“阿姊,我沒什麽委屈。勢弱者以弱示人固然能得到憐憫與同情,但也僅此而已。若自身不立則不可以立人,自憐自艾對處理事情也毫無裨益。”
竇嬰發現七娘真是長大了,心性也與從前全然不同,叫人欣慰的同時,也不免有些許不再被需要的小失落。
崔筠語調輕快地說:“再說了,我這是在向阿姊看齊呢!我已經及笄,總不能還像孩童時期那般,一點小事就跟阿姊告狀。”
竇嬰領悟到她是在指自己當年委身於李賊一事上的樂觀心態,也開懷一笑。
不過,竇嬰私下還是去找了張棹歌。
張棹歌問:“要回汴州了?”
“除了道別,我就不能來找大郎了?”掀開幕籬,竇嬰剜了她一眼。
張棹歌乾笑:“那倒不是。只是你那麽關心在乎崔七娘,我以為你跟她重逢後肯定天天膩歪在一塊兒,應該是不得空去見旁的什麽人的。”
“大郎怎麽就是‘旁的什麽人’了?”竇嬰省了那些客套的話,說:“我今日來尋大郎,確有一事想托大郎幫忙。”
“你說。”
“我家七娘想伐木燒炭,雖說那林子是七娘家的,但伐木傷林,肯定會有人出來阻撓,屆時還請大郎庇護一二。”
“這是小事一樁,況且她為了此事,也早就打點過了。”
竇嬰微微詫異:“打點過是指……”
“她前些日子以送謝禮為幌子收買了我手底下的鎮兵們,又教我賄賂上峰鄭什將,為的不就是今後在魯山縣做事時能少一些阻力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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