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雨說:“我不知道我出生的那天有沒有下雨,不過娘子給我取名的那天下雨了。”
宿雨不是她的本名,是五歲那年,崔筠開始接觸詩詞,她很喜歡摩詰居士的詩,恰巧朝煙剛到崔家,崔筠便給她們都取了名字:
“桃紅複含宿雨,柳綠更帶朝煙。”
“往後你叫宿雨,你叫朝煙。”
“……”
風雨將停。
宿雨向應四娘辭行。
應四娘問:“女使要去何處?”
宿雨搖頭,最終還是決定坦誠相告:“我已經不是崔七娘的女使了。我做錯事被逐出了別業。我要去哪裡,哪裡又是我的容身之處,我也不知道。”
向來搜集八卦十分有一手的應四娘震驚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宿雨離開沒多久,應四娘便追上了她,說:“你若暫時沒有去處,可以先留在我家。不過我也不白留你。我的兩個小叔子不在家,家裡和田裡的事不少,又得養蠶織布,你得幫我的忙。”
無緣無故的善意和不求回報的示好,往往背後充斥著更大的利益需求。
好在應四娘列出收留她的條件和要求,宿雨思忖片刻,應了下來。
應四娘的公婆疑惑宿雨怎麽不在昭平別業待著,被應四娘以崔筠讓宿雨來向她討教如何養蠶的借口給忽悠了過去。
三天后,應四娘的小叔子回來了。
家裡多了個陌生的妙齡少女,兩個還未成家的男子立馬心猿意馬,頻頻在宿雨面前搔首弄姿。
應四娘的公婆也有意撮合宿雨跟自己的次子。
宿雨無奈之下隻好再次提出告辭。
這回應四娘沒有挽留。
宿雨這次離開就真的想不到還能去哪兒了。
崔鐸那邊她是不可能去的,因為她對崔鐸的價值是監視崔筠,一旦失去這個價值,以崔鐸的為人必定會將她棄之如履。
再者,她曾經是受崔鐸威逼利誘才背叛崔筠的,如今主動去投靠他,那不是純粹惡心崔筠嗎?跟背刺崔筠又有什麽區別?
這些日子裡,她跟崔筠過去十幾年相伴的點點滴滴都浮上心頭。
雖然她也曾不忿,為什麽同樣的年紀,崔筠是主子而她只是伺候崔筠的婢女?
可對比別的奴婢以及在底層苦苦掙扎、面對鐵騎一樣只能淪為魚肉的老百姓,她發現自己比他們還要幸運一些。
她遇到了一個脾氣很好的小主人,那些被動輒打罵的事情沒有發生在她的身上,她還因為給崔筠陪讀而獲得了很多出身貧寒的男子都沒有的讀書識字的機會。
在鄉裡晃悠許久,連昭平鄉都沒能走出去的宿雨最終還是回到了昭平別業。
她決定爭取留下來,哪怕崔筠不原諒她,不再當她是近婢、心腹,她也想再幫崔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她連措辭都想好了——崔鐸忽然得不到她這兒傳去的消息,又知道她被趕走,必定知道她已經暴露。往後崔鐸只會更加提防崔筠。與其處處被動,還不如掌握主動權。通過她,崔鐸知道的都是崔筠讓他知道的。
宿雨見到夕嵐,話還沒說出來,夕嵐便蹙著眉頭說:“你舍得回來了?”
宿雨的腦子像是被砸了一下,暈暈的,也空了一瞬。
旋即,夕嵐的臉色有所緩和:“才幾日不見,腦子便遲鈍了?是那日淋雨,腦子裡進了水?”
雖然夕嵐的話很難聽,也很扎心,可也向宿雨透露了一個信息——崔筠一直都在關注她的去向,並不是真的對她不聞不問。
或許應四娘會提出收留她,也是崔筠的安排。
仔細一想,青溪雖然將她抓了個現行,又將她關在張棹歌的私庫裡,卻沒有聲張。
每天來送飯食的人也是青溪,不曾經第三個人的手。
崔筠審問她的時候,身邊隻跟著青溪與夕嵐夫妻。
夕嵐將她趕出昭平別業的時辰,也挑的天灰蒙蒙亮,還未有什麽人出來活動的大清晨。
乃至她在應四娘家待著的那幾天,鄉裡人也隻當她是被崔筠派出來學習養蠶的。
崔筠為她的回來鋪了後路——倘若當初崔筠是大張旗鼓地處罰她,讓其余仆役知道背叛的下場,縱使崔筠舍不得她,也不能再允許她回來。因為這無疑是告訴別的仆役,哪怕背叛了主子也不會受到嚴懲,往後生出二心的人會越來越多。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背叛,自然也不會去試探背叛的底線。
被趕走時沒有流出來的眼淚,頃刻間如泉水般湧出。
半個時辰後,崔筠見到了眼睛紅腫的宿雨。
宿雨真情實感地悔過:“娘子,是婢子辜負了你的信任,對不住你。”
崔筠冷酷地說:“我雖然允許你回來,但我們過去的那十八載情誼都已經隨著你的出賣與背叛而終結了,你懂嗎?”
這是在告訴宿雨,她的免死鐵券已經用掉了。
“婢子……明白。”
“從今往後,你只要再出賣我半次,就不再是將你驅逐出去這麽簡單了。即便如此,你還想留下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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