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崔家的家生子,對崔筠不說從小看到大,她在祖宅的那三年,卻是一直處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的,她有沒有造紙的技藝,他還不清楚嗎?
這一切似乎是崔筠和張棹歌成婚之後才有的變化。
至此,他已經十分確定宿雨背叛了崔鐸,就是不太清楚這其中是否有崔筠的手筆。
於是他找了個機會攔下了宿雨,高聲說:“宿雨,好久不見。”
如果宿雨心虛,說明宿雨未曾讓崔筠發覺她曾經背叛的事;若是宿雨無所畏懼,說明崔筠已經知曉她過去做過的事,只是沒有予以追究。
宿雨想到崔筠的吩咐,也懶得再跟林長風虛與委蛇,問他:“你有什麽事?”
林長風眯了眯眼:“二郎君托我來看看你,畢竟這兩年,你著實辛苦。”
宿雨微微一笑:“都是奴婢,為主子分憂罷了,談何辛苦。”
林長風咬牙切齒:“你不怕七娘子知道你的所作所為?”
想到昔日林長風威脅她的嘴臉,宿雨隻覺得出了一口惡氣,心中的陰霾也散去。她說:“你敢到娘子面前揭發我嗎?你能跟娘子說什麽?是說你的主子做出威逼我來盯自家妹妹的事?傳出去,他還要名聲嗎?”
宿雨這有恃無恐的模樣,讓林長風確定她已經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了崔筠。
所以這些日子她透露給崔鐸的事都是假的,目的就是為了麻痹崔家。
林長風暗恨,他們果然還是小瞧了崔筠。
如今已經引起了崔筠的警惕,他再想收買昭平別業的其余奴婢就更加困難了。
這裡發生的事,很快就由宿雨親口告訴了崔筠。
崔筠說:“既然他們已經知道,那籌備在鄧州開紙行的事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她沒想過能瞞住崔家那邊一輩子,因此隻想在他們發覺,並試圖把手伸過來之前,盡可能地積蓄力量。
如果說,崔筠成婚之前,崔氏族人會盯著她是為了那一丁點家產,在跟掌握造紙技術的利益相比,那丁點田產就不算什麽了。
一個擁有眾多書籍資源的家族掌握了造紙術,就等於掌握了山南道一部分讀書人從仕的道路——試想一下,崔家創辦族學,提供筆墨書籍,那周圍出身貧寒的讀書人必然會為了這些資源而依附崔氏。
不管將來崔氏有多少子弟能走上仕途之路,只要那些讀書人種有一個通過了科舉入仕,那天下人就會知曉這是崔氏的功勞,該士子也必然會跟崔家綁在一起。
假以時日,何愁他們這一支不能崛起?
崔筠知道崔氏族人的野心,而她身為家族的一份子,在需要借助博陵崔氏之名行事的前提下,無法做到棄家族的發展於不顧,因此鄧州的紙行就是她準備用來應付崔氏族人的。
她的底線是造紙術必須掌握在她的手上,沒道理她耗費人力物力完善了造紙術,崔家卻來直接摘桃子。
崔家如果想要分一杯羹,只能在她拋出的條件下投資鄧州紙行。
想到這個冬至又得打一場硬仗,崔筠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屋簷下隨風奏響絲竹之音的佔風鐸令她從這些冗雜的俗事中回神。
朝煙見她精神不佳的樣子,便說:“娘子,不如我們到新建的常春館走走吧?阿郎說,每日要多走動,身子才能健康。”
常春館在別業主體宅院的西邊,是應張棹歌要求所建的草堂,那兒栽種了不少藥材,也是張棹歌閑暇之余研習醫術、偷偷釀酒的地方。
崔筠說:“她不在那兒,我們去了也只能遠遠地看一眼,沒甚意思……不過我的確得出門一趟,你幫我將繃架拿上。”
朝煙給崔筠取來大氅和手爐,又去抱室內的繃架,亦步亦趨地跟在崔筠後面出了門。
別業外的風很大,陣陣北風仿佛要將暴露在外的臉皮刮掉。
崔筠帶著朝煙來到了仇副將家找於春娘。
後者看見朝煙懷裡抱著的繃架,笑問:“崔娘子是刺繡時遇到什麽難題了嗎?托人來喚我一聲,我可以過去指點。”
崔筠掩笑說:“是我有問題請教於娘子,沒有讓你專程跑一趟的道理。”
進了屋,朝煙將繃架架好,於春娘打量了上面的繡品一眼,說:“這幅繡品快完成了……看紋樣,是要裁製來年的春衣?”
“原想做冬衣的,奈何實在是忙,至今也未完成刺繡這一步。”
於春娘說:“何不交給底下的奴婢呢?”
重陽節後,崔筠就仇果派兵護送一事來道謝,她看到於春娘在刺繡,於是向於春娘請教,至今兩個月有余。
於春娘刺繡,一是為了打發時間,二是補貼家用,三來她沒有崔筠那麽雄厚的財力可以買現成的繡衣,也沒有足夠多的奴婢騰出時間裁製衣服。
她不理解,崔筠完全沒有這方面的問題,為什麽要親自學習刺繡呢?
崔筠隱秘一笑:“交給別人便沒有意義了。”
於春娘不再多問。
崔筠回到別業時,張棹歌也恰好回來,她下馬將韁繩扔給底下的人,剛想去牽崔筠的手,旋即想起自己的手太冰了,便呵氣,搓了搓,待熱了才伸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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