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點也不期待這門親事,可那又如何?連湯老丞相都阻止不了和親,還因此被陛下揪住了錯處,以年事已高為借口令其致仕,他不過一個郡國的國相,還能擰得過天子嗎?
趙意恆寒著臉回禮,一句“同喜”怎麽也說不出口。
“也不知今日這番重要的場合,王上與王妃會不會到場?”蔣名仕故意在眾人面前這般詢問。
“王上與王妃難忍骨肉分離之痛,在後/庭送別世子,就不來前面了。”趙意恆鎮定地回答。
滎陽王和王妃聽聞獨子要去和親的消息,受了大刺激,一直昏睡未醒,這番說辭是趙意恆和劉元喬商議好的,免得眾人多想。
其實眾人該多想的早就想完了,這麽說不過是讓大家顏面上都過得去,免得有人嘴碎,說滎陽王夫婦藐視君威,對陛下的決議有不滿。
“哦,”蔣名仕不知是信還是沒信,不過他並不追問,隻頻繁地往前庭通往後院的甬道上瞧,“君侯怎的還未來,可別耽誤了吉時。”
“丞相,可要臣下去瞧瞧?”丞相長史公輸佺站在蔣名仕身後躬身問道。
蔣名仕沉吟,他頭一回來滎州宣旨的時候,就暗中派人監視滎陽王府的動靜了,劉元嘉一直沒出過王府,應當不會逃婚吧?
可一想到劉元嘉素來小聰明不少,頓時不太放心,“也罷,你便去後面看看有無需要幫襯的。”
趙意恆瞥了蔣名仕一眼,好一個冠冕堂皇的說辭,還不是怕他家世子跑了!
公輸佺方離開不到一盞茶,便又折匆匆回來,“丞相,君侯已往這邊來了。”
說話間,甬道上響起腳步聲,不多時,一道修長的紅色身影由四個女使引著向眾人走來。
來人身著紅色直裾婚服,腰間左右兩邊各配一條組玉,雙手執一把絹扇端在胸前,堪堪遮住了臉。
依照大魏婚嫁的風俗,女子出閣前需要以扇遮面,等到了夫家再行卻扇之禮。但劉元嘉是一男子,關於是否需要保留以扇遮面的流程,蔣名仕手底下的人商議過多次,最後是旁聽的劉元喬提議保留,她說,以扇遮面還能給劉元嘉留點臉。
對於蔣名仕一乾人而言,他們只需要劉元嘉不逃婚不消失不尋死,順順利利地走出歸雁關即可,這些小節能配合能滿足的,他們都盡量滿足,免得把人逼急了。
劉元嘉邁著不疾不徐的步伐穿過長長的甬道,在眾人面前停下。
蔣名仕伸長脖子往後頭看去,劉元嘉身後除了四個女使什麽人都沒有,他疑惑地問,“你們翁主呢?也不來送嫁?”
劉元嘉身邊的女使春蕪上前解釋道,“稟丞相,王上與王妃因不忍與世子分別,正傷心著,翁主說她需陪在雙親身側,相信丞相會看顧好世子,便不來送了。”
蔣名仕湊近了劉元嘉,眯著眼睛透過絹扇打量扇子後面的人,像是要用雙眼將扇面盯出一個洞。
要是旁人被這麽盯著,早就漏了怯,可是劉元嘉卻巋然不動,他都要去圖勒和親了,還有什麽可怕的,“蔣丞相盯著吾作甚?難不成懷疑吾是假的?那要不要吾現在就卻了扇,讓丞相驗明正身?”
心思被拆穿,蔣名仕罕見地心虛起來,他的確懷疑滎陽王府偷梁換柱,用別人換下劉元嘉,不過劉元嘉的聲音他識得,看來面前之人沒錯了。
“君侯說笑,”蔣名仕側身讓開一條路,恭敬道,“吉時已到,請君侯上車吧。”
劉元嘉微微轉向趙意恆的方向,屈膝行了一禮,言語懇切,“元嘉此去山高水遠,恐再無歸家之日,吾父王母妃年邁,唯有小妹阿喬在側,阿喬年幼,滎陽王府上下,還望國相多加看顧,吾劉元嘉在此拜謝!”
趙意恆頓時熱淚盈眶,劉元嘉是他看著長大的,這麽多年來還是頭一回對他這麽客氣,“世子放心,臣必鞠躬盡瘁。”
“如此,元嘉便安心了。”劉元嘉深吸一口氣,向著甬道的另一頭,向著滎陽王府外走去。
馬車的車輪緩緩轉動,道路兩旁百姓議論的聲音隱約傳來,但是馬車上執扇之人對此毫不在意。
前方在等待著的,是一個陌生的地方,一群陌生的人,今後如何造化皆是未知,唯一可知的是,從今往後能夠依靠的便只有自己。
劉元嘉醒來時感到胃部一陣劇痛,痛得他覺得靈魂都在撕扯,甚至差一點又要暈過去。
睜開雙眼的劉元嘉盯著屋梁有氣無力地想:我喝的明明是讓人暫時昏睡過去的藥,為什麽會這樣疼?等等!魯庚給我的不會是真的毒藥吧!
魯庚是劉元嘉混跡市井時認識的,此人三教九流都乾過,頗有些神通。
身旁忽然響起一陣壓抑的嗚咽聲,將劉元嘉的神思拽了回來,這下他確定自己喝的不是毒藥了。
劉元嘉吃力地從榻上翻坐而起,在一旁低頭嗚咽的人連忙上來攙扶,“世子,您總算醒了。”
起身之間,劉元嘉看到了此人的五官面孔。
“秋芃?怎麽是你?”劉元嘉環顧四周,此時他才發現屋子裡的陳設雖有些眼熟,但絕不是他自己的寢臥,看上去,倒像是他阿妹的,西泠台?
“你怎麽會在這裡?不對,不不不,”劉元嘉用掌根按了按額頭,“吾怎麽會在這裡?吾怎麽會在阿喬的西泠台?”
秋芃聞言用袖子擦了擦眼淚,轉身去案幾旁捧了一方漆盤過來,哽咽道,“世子既醒了,便換上這身衣裳吧,免得讓人看出了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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