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劉元嘉說得也算實話,新帝命這麽多士兵隨行護送,就是怕國書昭示天下後,圖勒各方有異動,屆時晉陽軍與關隴軍這兩支大魏最有作戰經驗的軍隊多少能幫得上忙,但是實話有時候並不怎麽好聽,別看劉元喬此刻鎮定自若,其實許久見不到燕祁,她心中慌得很。
“好好好,”劉元嘉知趣地討饒,“是我說錯了話,此行定會順利。”
劉元喬還想說什麽,忽然被前方一陣琴音吸引,她伸長脖子望了望,“是何人彈琴?”
劉元嘉聞言打發了一個羽林衛前去查探,羽林衛歸來回稟道,“回世子、翁主,是亭鄉伯。”
“蔣公?”劉元喬與劉元嘉對視一眼,“他不是早就離開長安了嗎?”
“看樣子是專程在此處等你的。”劉元嘉問,“要去見見嗎?”
“見,當然見,”劉元喬說,“前些日子皇兄還在念叨說早知道就多留蔣公一陣子了,送嫁這事兒論輕車熟路,還當是蔣公,他既送了我兩回,又在長安變亂之中助我,我當謝他。”
隊伍按照劉元喬的意思,在長亭附近停下休整,而劉元喬孤身一人去了長亭,見到了離京多日的蔣名仕。
蔣名仕身著一身簡素的布衣,頭上用木簪束著,通身上下再無一點裝飾,身邊也只有一名馬夫,與他從前在京中穿錦佩玉、擁前呼後的樣子極不相符。
劉元喬曾以為蔣名仕定是喜好權勢榮華之人,京中許許多多的人也都有著與她一樣的想法,蔣名仕汲汲於名利多年,直到他辭官離開長安,眾人才意識到,這位喜好權勢榮華的蔣丞相竟然無親無族,無妻無子,所親近之人只有多年前收的一名學生,名喚“安平”。現在想來,穿錦佩玉、擁前呼後大約只是表象罷了,如今這副打扮的蔣名仕,或許才是真正的蔣名仕。
“蔣公,一別多日,可安否。”劉元喬行以晚輩之禮。
蔣名仕停下撥弄琴弦的手,將劉元喬上下打量了一番,因著來見他,劉元喬沒用絹扇遮面,蔣名仕還是第一回看見她穿嫁衣的模樣,便讚了聲,“翁主好顏色,難怪燕祁王費盡心思也要將你換回去。”
劉元喬笑而不語,從袖中取出一物,輕輕放在蔣名仕的七弦琴旁,“物歸原主。”
這是一塊石頭,石頭很普通,河邑走廊上到處都是,同時它很特別,因為石頭上被人用刀砍斧鑿之力刻了一個字,“瀠”。
時隔二十余年,蔣名仕在劉元喬的手中再次見到了這塊石頭,他看到石頭的第一眼,就認出上頭的字,字是他親手刻下的,石頭作為信物送給了一個女人,代表著他欠她的一個承諾,這枚不算起眼的石頭,是他幫劉元喬的原因。
蔣名仕將石頭托在掌中,“我將它送出的時候,以為很快就可以再收回來,沒想到啊,竟過了二十余年。”
“蔣公一諾千金,”劉元喬躬身道,“阿喬在此拜謝蔣公。”
蔣名仕將石頭收回到袖中,揮了揮手,“謝什麽謝,天色不早了,翁主還是快些趕路吧。”
劉元喬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兩步,回頭問道,“蔣公接下來要去何處?”
蔣名仕笑了笑,“陛下將亭鄉封給了我,亭鄉這個地兒好啊,山清水秀,安平那孩子被陛下留下去廷尉了,我如今孑然一身,正好去那地方清靜清靜。聽說湯籍那個老家夥在亭鄉隔壁種地呢,我打算啊去他對面種地,我長的東西一定比他的好,到時候,嘿嘿,氣死他。”
“……”劉元喬方才還為這位前丞相感到老無所依的擔憂,結果人家早就想好了怎麽過,她還擔心個什麽勁兒,“那便祝蔣公,一路順風。”
車隊重新啟程,一直等到車隊離開,蔣名仕都沒有要走的意思。
他盯著掌中的石頭,許久未曾想起的遙遠過去,再度浮現在眼前。
“公主饒命,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太餓了。”
“你叫什麽?”
“夏茗。”
“吾給你一袋錢,你去涼王府尋涼王,就說是吾讓你去的,你日後不要偷東西了。”
……
“夏茗?吾記得你,你如何習得馴馬之術?”
“那日蒙公主恩賞,涼王安排奴養馬,奴才習得馴馬之術。”
“你馴得很好,今日多虧了你,吾才免遭於難。”
……
“夏茗,聽王叔說,你不僅馴馬馴得好,騎術也很好,是個當大將軍的料。”
“奴如何能夠當大將軍……”
“王叔說你可以啊,吾同王叔說了,你日後就去軍中吧。”
……
“夏茗,父王已向蘇萊曼王遞交了和親的國書,國書上是吾的名字,此事已成定局,不日後吾便要去圖勒,你自己保重。”
“若公主不願意……”
“夏茗,你是吾為數不多的朋友,吾知道你想幫吾,可你只是一小小士卒,幫不了吾。”
……
“公主,此石贈予公主,夏茗對公主立下承諾,有朝一日位極人臣,必竭盡所能幫助公主離開圖勒。”
……
回憶戛然而止,蔣名仕背上陪了自己大半輩子的七弦琴,一主一仆一驢車,踏著夕陽向南而去。
送親的隊伍出了長安地界後,就連遭暴雨,原本短則一個月,長則一個半月的路程,他們走了足足兩個月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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