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部長不動聲色地松了一口氣,擦著冷汗連聲附和,小跑著跟上這兩尊大佛,趕在太陽落山之前去慰問東區,心想,亞歷珊德拉長官寬容聽勸,看來他們的飯碗多半是可以保得住了。
幾天后,“寬容聽勸”的亞歷珊德拉打道回了首都。緊接著,楊部長被請去首都接受質詢,極大概率因嚴重失職被判刑。艾唯輕描淡寫地下了命令,盧港市政務廳以及區政務廳資源部下屬各組大小官員全部換人,撤職的撤職,開除的開除,一個飯碗也沒保住。
艾唯小姐怎麽可能是以權謀私呢,她不過是“接到了首都方授意”,“已經盡力爭取過”,最後“萬般無奈”罷了。
原料供應鏈不足,外加政務廳被分散了精力,新藥上市的審批再次被推遲,艾唯的原話是“首都施壓,民生重要,只能犧牲家族利益”。且這一通敲打給區政府帶來的影響遠不局限於資源部,大動乾戈一場,提拔打壓加選舉,中間的程序可挑的錯處不勝枚舉,順水推舟給政務廳來了次大換血。
於是這場山洪呼嘯而過,把政務廳的水分也卷走了大半。
第39章 黎明自泥濘中升起
這其中的操作秦月姝都心知肚明,明明就是惡心人的同時還讓她不得不感恩戴德。她可不指望艾唯投鼠忌器,這位小姐真狠起來未嘗不可能帶著家族和利維坦同歸於盡——然而艾唯竟然會幫她遮掩,這的確是她意料之外的。
艾唯肯留情面,就說明她看中了其中某處的利益;她肯為了利益動私心,就說明有交涉的余地。但是作為別人握在手中的把柄,山上的工廠絕對不能再留,知情者也就成了隱患,必須一並清理。
這些工人都是東區的貧民,或是癮君子,或是欠了秦月姝幾輩子也還不清的債。這樣的人在東區有許多,貧民,舞女,官員,秦月姝用名為欲望的鎖鏈將他們拖下深淵,使他們不得不將身家性命與利維坦的命運緊緊聯系在一起,這張看不見的網織就了她見不得光的權力。而被欲望所誘惑者,終究會被欲望所拋棄。
她不該來,秦淮心想。
但就算沒有她,慘劇依然在發生,並不是所有來到這裡的人都像她一樣厭惡自己——她不能閉上眼睛,不能感到無力。
“小姐,屍體怎麽處理?”
“方法不就在眼前嗎?”秦淮收回了思緒。她裹在寬大厚實的披肩裡,臉色在夜幕襯托之下蒼白異常,她看起來有些困倦,聞言一掀眼皮,將那副冷漠厭倦的表情重新粘在臉上,對著白天工程隊留下的半乾的地基抬了抬下巴。後半夜的山上極冷,她掩面咳了兩下,聲音略顯嘶啞:“動作利索點。”
“是,小姐。”
工廠在半山腰一塊相對平坦的空地,這裡臨近種植園,且有林木遮擋,是一處絕佳的據點。如今泥石流之後的山體被劈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半,山路泥濘染髒了鞋面與褲腿,山風撩動披肩的流蘇,她垂眼看向腳下這道上天留給盧港的疤痕。
從這裡一躍而下,她會陷進未乾的泥漿裡。
秦淮向前半步,一隻腳腳尖懸空,在身後留下了一個腳印。
跳下去,她只會給身後的人留下一串腳印,幾天之後,無論什麽樣的過往都會被抹去,她不會留下一絲痕跡——無論是對這個世界,還是對她自己。
“小姐!”
身後傳來一聲急切的呼喊,秦淮一頓,撩起頭髮,面色平靜地轉過身:“怎麽了?”
見她神色自若,似乎根本沒有要跳下去的意思,手下僵了僵,很快又恢復如常,報告說:“少了一個工人。”
“少了一個工人?”秦淮蹙起眉頭,跟著她向那邊走去。她環顧四周,帶來的幾十個人無聲而有序,工程隊就在山下不遠處扎營,他們的動作必須迅速。
“少了一個女工,應該是生產線的工人。”手下低聲回道,“要不要派人在附近找找?”
秦淮沒有著急回應,她在埋屍地附近站定,抬頭看向蔥綠的山林。
“小姐?”
“不用。”她回答。
這回答顯然在預料之外,她焦急的表情在臉上凝固片刻,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是,小姐,如果讓人跑了……”
秦淮笑了笑,慢慢將披肩脫下裹在身前,打斷了她的話:“你數錯了,根本就沒有少人。”
手下一愣:“什……”
但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聲音陡然被堵在了喉嚨裡,難以置信地張著嘴,眼球僵硬地轉動著看向自己的脖子——秦淮的指甲已經割開了她的喉嚨,染血的披肩裹住她的身體,面前蒼白的女人面帶笑意,用口型對她說了兩個字。
——再見。
屍體裹著泥漿滾下山林,在泥土地上留下了一串濕淋淋的血跡。秦淮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染血的指甲,輕輕“嘖”了一聲:“秦月姝的走狗。”
這個女人對她的信任堪稱玄學,敢讓她出來滅口,還要派條狗在身邊盯著,實在讓人摸不清。
“這裡,收拾一下,不要留下什麽痕跡。”她略微提高了些聲音,手下聞聲趕來,動作利落地翻土掩蓋血跡。沒了披肩,夜風很快卷走了身上的溫度,隔著長袖,秦淮緩緩摩挲自己的手臂,她余光留意著身邊的叢林,夜色掩蓋下,一道慌張的人影藏在林木叢中,悄無聲息地向山下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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