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放歌伸出另一隻手,輕輕地在老仙女那隻抓著她右手的手背上戳了戳,然後輕輕滑過,老仙女的手很瘦,幾乎沒有多余的肉。
“媽媽老了。”
“你才六十歲。”
“讓我想一想,二十三歲的時候我在做什麽?”
陳仙女看起來像是要很努力才能夠想起她二十三歲時的事情了。
就像黎放歌需要很努力才能夠將她跟六十歲聯系起來。
不過,再次盯著陳仙女的手背,她似乎能夠想象出自己六十歲時的手長什麽樣了。
雖然現在她的生命等級還低,不過她對她能夠活到六十歲這件事深信不疑。
“你和譜大人什麽時候開始戀愛的?”
“嗐!——”
陳緒葭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小女孩般的嬌羞,看上去很美的。
“難道你們也是聯姻嗎?”
“沒有。我和你爸爸也是校友,大學的。”
“這麽說,你們很早就認識和戀愛了?”
“算是吧,不過後來我們分開了——兜兜轉轉,直到我三十歲的時候才又重新開始。”
“破鏡重圓。”
“嗯,結局也算美好。”
“真羨慕你們。”
明明有機會生兒育女,夢想又被信息素匹配度擊碎了。
黎放歌這麽說著,心裡並沒有特別難過,和遇到心心相印的戀人相比,生兒育女是附加的。
反倒是陳緒葭,她怔了一下,然後緩緩側首,“說不定會有奇跡發生。”
一個六十歲的人相信奇跡,本身有一種天真。
黎放歌覺得陳仙女和關笑語一樣,身上帶著一種赤誠的可愛;帶著一種不聽勸說的執著;帶著一種近乎透明的樂觀。
這種令人喜歡的品質迅速地拉近了她們之間的距離。
“陳仙女,我想看看你和譜大人年輕時候的照片。”
黎放歌對自己脫口而出的要求感到愕然,
記憶中,她隱隱記得小時候曾和便宜哥哥一起翻過家裡的舊相冊,可是便宜父母的合照並不能稱為多,甚至大多是他們結婚之後的照片。
陳緒葭臉上泛些許苦澀,那苦澀就像是美麗而晴朗的藍天中忽然飄出的一朵孤獨的烏雲,顯得很突兀,“說起來不怕你笑媽媽——”
“我為什麽要笑媽媽?”
“你呀——沒有好好戀愛過,一定不明白戀愛的痛苦!”
老仙女臉上的苦澀很快就消散了,
也許,大方地承認戀愛中不僅僅只有甜蜜和快樂迅速地化解了她的心結,
再者,到了這把年紀,不論曾經發生過多麽荒唐和痛苦的事情,應該也早就釋然了。
“我最近有跟關笑語好好戀愛的,所以——”
所以,黎放歌能明白陳仙女所謂的認真戀愛所附帶的痛苦。
兩個人的羈絆越多、越深,在磨合的過程中所產生的痛苦往往也是相應的,就像越強烈的光所產生的陰影往往也更重,道理一樣。
“這麽說,你是真的愛上那小女生了嗎?”
陳仙女臉上並沒有太大的波瀾。
黎放歌難為情地點點頭。
關笑語總把喜歡她掛在口中、表情中,黎放歌已經能夠自然而然地接受,
但被陳仙女這樣當面點破,她的心卻忽然彌起在青春期的時候被父母發現心中悸動那種慌亂。
“像關家小女那麽可愛而癡心的人,很容易叫人心動的。”
黎放歌覺得,最初令她心動的或許並不是關笑語的可愛和癡心,而是她像莽撞的小鹿一般冷不防地闖入她的視線,撂下春日驚雷般的話語之後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曾經的清白柔軟的模樣和她給她留下的警告,一直纏繞在她的心頭,難以忘記——
再次見面,彼此已經有了婚姻羈絆,還有強加而來的被愛。
凡此種種,她很難不喜歡她。
“而我卻——”
黎放歌想說,原身因為自怨自艾、自我放逐錯過得太多,
最終對於這個給她留下一堆灰色的回憶、給她留下一樁不曾啟動的婚約的女人,她不想再多家評議——
“我害怕無法回應她。”她看向陳仙女無限包容、無限從容的眼睛。
“傻瓜,既然她選擇了你,就說明你擁有回應她的能力。若不然,她靠什麽支撐這麽久?只是那種能力被你忽視了。禾歌,不要妄自菲薄,你要知道,愛不是純粹的奉獻,予取平衡的感情往往更持久。”
就像症結被一語道破,黎放歌醍醐灌頂。
自從在鷺京見了關笑語之後,一直束縛著她的沮喪和害怕忽然褪去了。
“陳仙女懂得真多。”
陳緒葭笑,“走吧,帶你去看我和譜大人塵封的往事。”……
從便宜父母家回來已經是下午,
黎放歌將車停到車庫,走在樹蔭下的仰起頭,八月底的天空藍得透明,空氣乾淨到透明,陽光閃亮得透明,雲朵也白得透明——
透明的風吹開她肩上的墨發,露出她頎長雪白的脖頸,
想起陳仙女給她講的往事,黎放歌掏出手機,對著遠處仿佛浮在藍花楹上的蓬松雲朵拍了一張,發給關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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