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這樣一個偶然的契機,我抬頭向河的對岸看去,那家從蓋好就沒人居住的水泥房子此時拉著窗簾亮著燈。
房子建好大概有七八年。
再往前推,從那座房子還沒有建好的時候,我曾在那堆沙子裡面淘過貝殼,從毛胚房的樓頂往下丟炮竹把冬天地上的雪炸出一個坑來,在那個房子裡面度過了無數個悶熱的夏天,說這話感受新房子因為空闊而傳來的回聲。
我不知道究竟誰是房子的主人。
但曾經我短暫的將它佔為己有過,而到現在,這個房子裡面也住進去了人。
那種曾經在我青少年時期瘋狂作祟的情緒此刻又重新顯現出來。
我想去看看那棟房子裡面現在住著誰。
(三)窗與飛鳥
為了壓製住內心中腐敗的一部分自我,所以我經常會趁著剛吃完午飯最熱的那個空蕩跑到那條河附近。
在附近的林子裡面坐很大一會,坐到那透過交叉樹枝的太陽都能夠照得讓我發昏的時候,就跳到河裡面,讓底部還算涼的水通過我的皮膚滲到更深層的肌肉裡面,我的血液大概更喜歡來自水裡的氧氣,每次都會在這種涼爽裡面感受到久違的存活意味。
憋著氣沉到水底的時候就會想著去自救,本能的,下意識的。
一遍遍的在這個地方體驗生,體驗死。
做這樣瘋狂的事情才會讓我覺得我仍然在活著。
我把鞋子放在旁邊的草地上,又一次向河水邁進。
趨近於河邊但水還沒有漫上我的雙腳時,我聽見有人出聲打斷了我的行為。
我因為這道聲音連連往後退了幾步,其實沒聽清楚她在說什麽。
穩住身形後便開始四處環顧,尋找剛才到底是誰喊的。
不需要什麽指引,下意識的就往那個二層的水泥房子處看。
我看見那道窗簾被拉開,敞開的窗戶的內側站著一個神色焦急的女生。
我看不清楚她具體長什麽樣子,只知道她留著很長的頭髮,穿著和白色相近但並不很白的衣服,她的神色似乎有些焦急——為我焦急的,她的年齡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
我穩住心神,又回望過去。
撿起鞋子繼續和她對望,直到我沿著長長的河岸走到那座小橋上到了對岸,我們兩個也只是在抬頭時候對望,沒有說任何的話。
土地被曬得硬邦邦的,很燙,我卻不願意穿上鞋子,我需要依靠一些方式來讓自己的身體有一些痛感,以此來向我自己證明我在活著。
以此來向我自己證明我在活著。
她看到我往房子那邊走,於是離開了窗戶旁。
我的腳步漸漸停下來...
駐足在房子十幾米遠的地方,在烈日之下曬了大概又幾十秒,對面那座房子的門開了。
深藍色的鐵門先是開了一道縫,而後空隙越開越大,陰影處出來一個女孩子,漆黑的發像綢緞似的綴在腰間,身材苗條,穿著繡碎花的白色上衣,下面是個大褲衩,看起來有些不協調。
她的臉很白,唇色幾乎要和臉一樣的白。
她抬頭看我,試探性的打招呼,“來家裡坐會吧,我們可以聊聊天。”
從這句話實際上我猜測她應該是一個健談的人,或是一個極好的傾聽者。
我沒點頭也沒搖頭,邁步向前的動作已經說明了我的選擇。
我的腦袋一邊告訴我已經對這件事情記得不是很清楚,一邊又篤定的告訴我,那是09年的夏天。
我和江憑第一次相遇。
那座房子建的很奇怪。
村裡人都會留著大大的庭院,在裡面種些黃瓜豆角或者茄子油菜之類的,更有些閑情逸致的就會種上一片小桃紅或者是牽牛花。
但是江憑的家裡幾乎要被掩蓋的嚴嚴實實的,難以窺見天光。
這和我幼年時的記憶有些出入。
我跟在她後面,在她面前表現的異常聽話。
這個孱弱的女生讓我感受到生命的搏動感,這是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像是被下了一種奇怪的咒語一樣,我只知道,和她待在一起的時候能夠緩解我心中的躁鬱。
她用舀子給我舀來了一杓水,從我的胳膊上衝了下去,如此,從草地上帶來的一點汙泥也都在這裡消失殆盡了。
衝完水,我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她。
她放好舀子似乎被我這副拘謹的模樣給樂到了,眉眼彎彎的笑起來。
笑得又輕又真實。
她主動拉起我的手,於是我又跟著她悄悄的穿過堂屋,來到了她的房間裡面。
房間的內部甚至沒有來得及糊上一層膩子,灰色的水泥牆就那樣露著。
房門的背後貼著一張泰坦尼克號的海報,不算大的房間內擺放著一張床,一張書桌,如此就已經佔據了大半的空間,書桌的下面又放著一個三層高的書架。
一眼掃過去,書目很雜。
有金庸古龍的小說,也有基本散文和詩集,我看到了海子、舒婷,甚至還有一些物理和天文的書。
她招呼著我坐下,於是我便順從著她的話坐在房間裡面那唯一一張椅子上面。
接下來才是自我介紹。
她說:“你好,我叫江憑。”
我問:“平安的平?”
她回答:“不,不是。是憑什麽的憑。”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