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束是用墨色油紙包起來的,上邊有著暗紋,像是鍍了層銀粉,竟有些像深濃夜色中天邊的星星,由我捧在懷裡。
星星簇擁著的花卻是紅色,鮮豔奪目,花瓣重重疊疊,半開未開,圓潤的花骨朵在最外層悄悄翻開了邊,像含羞帶怯的姑娘,在這片深空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許是這一筆過於重了,也許是落在耳畔的稱呼過於重了,重重地在心口敲上一敲,我怔了好一會兒都沒回過神來。
然後懵著的我被董明月推著去換了衣裳,是裝在那個大禮盒裡邊,改製的,合身卻不拘束的長旗袍。
腰身被改松了兩寸,領口也不是板板正正將脖頸藏起的樣式,而圍了一圈細小珍珠,中袖綴著蕾絲內襯,長出一節將小臂虛虛掩起,朦朧似霧。
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我頭一次不覺得這旗袍穿在身上直錮得人難受,反而認認真真欣賞了起來。
“如何?”董明月站在我身後,衝著鏡子裡的我笑,“這會兒不難受吧。”
她的眼神直接熱烈,看得我一陣心慌,下意識後退半步,脊背貼上一片溫軟,頓時僵住,忙不迭往前躬身,卻被她先一步扶住肩膀。
“這旗袍我剛到這邊那年便催工匠趕製出來了,就盼著你過來,沒曾想一等居然三年,但好在你還是來了。”
僵硬的脊背松了松,我短促吸了個氣音,“我有帶衣物,況且這次也只是過來看看你,過兩日就……”
“早前我便定了餐廳,看著時間也快到了,你準備好了嗎?”
思路被打斷,我一愣,半晌,“準備什麽?”
身後的姑娘柔柔笑了,“準備同我共進晚宴。”
老實講,共進晚宴四個字本沒有什麽,在董家的那兩年,跟董明月一塊吃飯是每天最平常的一件事。
但現在,此時此刻,她用了“準備”二字來做前綴,又說了“同我”,同她,單獨,只有我們兩個人,沒有別人,沒有其他。
擯棄一切雜念,排除一切外在因素,沒有壓在身上的束縛,也沒有那些該死的禮儀教義,只有我和她,在這個陌生的遠離故土的異國。
一塊吃晚飯。
餐廳離住處不遠,下樓走了幾步便到,門口有穿著板正西裝的男人為我們推門,接著隨另一個男人往裡走。
悠揚的樂聲先一步進入耳廓,接著是頭頂那盞巨大的水晶頂燈,折射出的光芒竟是彩色的,隨著音樂轉圈,投在每個人身上。
投在我身前的姑娘身上,像給她攏了一層光,顯得那樣尊貴華麗。
我們進了一個小小包間,董明月為我拉開座椅,等我坐下,再坐到長桌對面去。
尊貴華麗的姑娘跟我的距離一下被拉遠。
心裡那點新奇的雀躍突而像小水泡一樣,破了。
我看著董明月熟練地拿起菜單,向旁邊的男人邊說邊點上幾下,又說了幾句洋文,那男人便下去了。
“我點了幾個他們這兒的招牌,你嘗嘗,若不喜歡,到時再換。”
我悶悶應聲,仍是坐得端端正正,勾著頭看面前的刀叉。
“怎麽了?”董明月的聲音又輕又軟,隔著長桌,總覺得更虛無縹緲了。
見我不吭聲,她提了音量,“有什麽你便說,放松些,不必拘束,這兒沒有別人,也不是在董家,沒關系的。”
我抬頭看她一眼,低頭,抬頭再看一眼,抿了抿唇,又猶豫了會兒,才在她鼓勵的眼神中說道。
“有點太遠了。”
“什麽遠?”
“桌子。”和我同你之間的距離。
包間內安靜一會兒,董明月突而笑起來,帶著輕輕的氣音,笑得低沉又柔軟。
臉頰熱乎乎的,我忙道,“是我不習慣這邊,想來應該都是這樣長桌對坐。”
腳下的地毯動了動,凳子擱到上頭一聲悶響,我詫異看向坐到我旁邊的董明月,“你……”
“這樣就好了。”她接著將刀叉碟子擺好,又把桌上的擺件和蠟燭挪到另一頭,才支起腦袋湊近看我,笑道,“我說了,不必拘束,怎麽舒適怎麽來。”
剛剛破掉的小水泡又凝起來了,胖乎乎的,中間藏了更多雀躍欣喜。
我絞在一起的手指松開,塌下脊背,也笑起來,“好。”
餐品一道道上來,大多擺盤精美,但分量格外小,用來裝飾的葉子和花都佔了一半位置。
比不得董明月在家給我做的能裝滿一整個碟子那麽多的土豆泥。
不過滋味還是不錯,不論是肉味還是醬汁,都濃鬱許多,,尤其是那烘烤的焦香酥脆的麵包,吃起來格外香甜。
最後上來的是一道由透明殼子罩了起來的甜品,上菜的男人介紹一通,臨離開前看了我一眼,又笑笑,吐出來幾個詞,點了點頭。
“他說的什麽?”我看向董明月。
董明月唇邊的笑淺淺,也深深看著我,“他說,你是位美麗的小姐。”
我張了張唇,轉頭去看那個男人,耳邊董明月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也覺得。”
男人下去了,留下一柄小鐵杓。
“你來敲嗎?”董明月拿著杓子問我。
我搖搖頭,“你來。”
小小的鐵杓被她捏在指尖,平舉著放到那個透明殼子上方,輕輕一敲。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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