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面對陳老爺滿心歡喜與那堆成小山的禮盒,我只能壓下心頭溢出的酸楚,笑吟吟道好,說“謝謝叔叔”。
我不再喜形於色,也不再是當初喊著“偏要做不同”的陳阿香。
如今的我,開始學著如何做一個端莊自矜,溫婉淑女的大家閨秀。
所幸,我學得很快,盡管府中仍有不少下人對我的來歷存疑,暗中議論我是否是陳老爺的私生女。
但他們仍然承認我的禮數周全,品行做派皆是頂好。
沒有人知道我是曾經的戶部侍郎家中獨女,陳老爺替我擔下流言,成了傳言中背棄妻子的負心漢。
這是我偷來的舒適時光。
一切好像回歸正軌,那顛沛流離的半年如做夢一般,每每想起,都與現在有著巨大的割裂感。
我想念雙親,但他們從未出現在我夢中。
似乎是想要我忘記,連帶苦難仇恨一同從我身體中剝離出去。
但它們在我的骨血之中扎了根,隱秘,卻也會在夜深人靜時跳出來,呲牙咧嘴地唾罵,憤懣。
只不過我藏得很好。
春去秋來,時間過的很快,距離我來到陳府已過兩年,就在我以為日子會這樣順利平淡地過下去,老天再次跟我開了玩笑。
我失明了。
同年我的身世被挖出,陳老爺病重。
我仍然記得那日,五月十七,天朗氣清,我與春雲一同外出。當時具體為著什麽,我已想不起,隻記得街上人群熙攘,摩肩接踵,我一個踉蹌,抬頭便不見她身影。
“哎你這毛丫頭,不學好!來偷包子,看我不好好教訓你!”
伴著這聲尖利怒喝,隨之響起劈裡啪啦的棍棒擊打聲,我眉頭一跳,方才慌亂恐懼的心終是被好奇撫平,仰頭順著往那邊看。
方才還擁擠的人群自動散開一塊,而那空地中間,是一包子鋪面,穿著圍裙的老板娘正掄著擀麵杖往一小兒背上招呼。
圍觀群眾似乎對這幕見怪不怪,多是啐罵那小兒幾句,不一會就各自該去哪兒去哪兒了。
但我依然站立原地,眼前是那小兒懷裡的包子,灰撲撲的,顯然在地上滾過,但仍是被她死死抱住。
她小鹿一樣的眼睛裡滿是不屈,濕漉漉的,噙著淚,卻連嗚咽也沒有一聲。
這兩個包子大概是足以支撐她果腹一日的救命稻草吧。
我一瞬間便想到了流浪日子裡的自己,曾經也是為著活命,如此被人打罵踐踏。
我有些心疼她,便想替她付了那兩個包子錢,但一模腰間,竟不見荷包。
不及我轉身去尋,這邊老板娘已然發泄完,那小兒大約也是得了個喘息空檔,趕忙爬起來就跑。
心下一思索,我決定先追上去瞧瞧她。
她似乎傷得很重。
她跑的很快,遊魚一樣穿梭於大街之上,再一個調轉鑽入狹窄小道。
我跟得吃力,久未動過的腿腳不多時就發了軟。
就在我在小道中七拐八拐將要找不到方向,歎口氣決定放棄並返回時,她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你跟著我做什麽?”她說。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喘著氣去看她,青灰相交的面上依舊是那雙倔強的眼睛,此刻被警惕盛滿。
“我……你痛嗎?”我有些不知如何講話了,支支吾吾的,“方才我瞧你……”
她狐疑地上下看著我,懷裡的包子還是兩個,她沒有吃。
於是我又問道:“包子,兩個夠吃嗎,我可以再幫你買兩個。”
我看見她眼中戒備散去一些,但仍是站在我兩米開外,問我:“你要幫我買包子?”
“對。”
“那你剛才怎麽不幫我付錢?”她說,“我挨打的時候看見你了,你站那兒一動不動。”
我下意識攥了一把本該揣著荷包,現在卻空落落的袖口。
她一下看出我的窘迫,“你沒有錢?”
“被偷了。”
我有些無奈地攤手聳肩,不知為何,在坦誠說出這句話後,竟感覺到了些輕松。
似乎是我的態度真誠,又被偷了錢,她終於褪盡了戒備神色,往我這邊邁了兩步,腳尖抵著地板點了兩下。
“我應該知道你的荷包去哪裡了。”
聞言,我略有些驚訝地望著她,她瘦小的身軀透出些不好意思來。
“你跟我來。”她說。
說完,她轉身就走,我趕忙跟上,所幸這次她特意放慢腳步,期間還不時回頭看我一眼。
出了小道再過個橋,沿著泥巴地往河邊走,就到了橋洞底下。
“狗丫,有沒有成功!我教你這招怎麽樣!”
我剛扶著青石磚踏入,就聽見裡頭傳來一聲孩童笑語。
光線從我前方照來,穿過潮濕青苔時也帶上幾分水汽,涼津津地打在我臉上。
“我被發現了,哎,還被揍了一頓。”她回答了那個男孩。
“不要緊,不要緊,咱們再練練,下次再去!”
我站在橋洞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聽她們的意思是在學著如何做賊,我想論些大道理叫她們不要做這些事,但一沒立場,二不能感同身受。
畢竟這兩個流浪兒也只是為了活下去。
“狗丫,我剛看見你娘在找你哩,好像是你那個混帳爹又動手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