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絕不會原諒,是自己,傷害到了藏在心底最深處的人。
是自己。
是自己,將對方變成了如今這般。
他想要殺死的,明明是那些、將青年逼到絕境的牲·畜。
可此時此刻,卻是自己。
是自己在傷害著曄。
人魚皇的目光之中,最後一抹清明灰飛煙滅,如深海之淵般濃重的混沌,滿溢而出。
漆黑如夜空的黑色魚尾,微微閃著詭異的銀色光華,一道道只有扶曄看得見的流動細線,慢慢從人魚皇的身上開始潰散。
黑尾人魚張開口,無聲的歌唱從水牆的正中央,瘋狂席卷蔓延出去,向著四面八方的海面擴散開。
海浪漩渦不穩,扶曄感到身周的水流,在潰散之前,將自己猛地向外推去。
他腦海中的機械音,終於刺耳到清晰可聞:
【警告!警告!】
【人魚皇因為不明刺激,異化加劇,「角色面板」的偽裝已經開始崩潰。】
【六十分鍾之內,面板的偽裝就會徹底消散,「安保系統」的天罰將會降臨。】
扶曄條件反射般,在腦海中驚慌道:
“為什麽?是因為什麽?”
可機械音的短暫沉默,仿佛沉沉地擊打在他的心間,讓他被迫去回憶著,紛紛雜雜的那些記憶片段。
是因為他參加了作戰會議?
是因為他戴著那隻手環?
是因為那道土牆、他忙上忙下地改進防護裝備?
不是,都不是。
其實他隱隱都清楚的,是那曠野間、是懸崖之上,他義無反顧舉起的那柄劍,說了的那句話。
他當時對著劊子手,說出了那個“好”字。
即便並非真實,是他先打破了那份約定,將重要之人拋下了。
清決,都聽到了哪些話語?
扶曄不知道,也不敢去猜。
海水的漩渦,將他擠出中心,距離黑尾人魚越來越遠。
可是不行,他還沒有向清決傳達出自己的心意,他不想要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分別離開,再也找不到對方的蹤跡。
扶曄向前遊去,逆著水流,明明用盡了全力,漩渦的中心,卻只是離他越來越遙遠。
直到小小的一個黑點,變成沉沉海浪之上,遙不可及的那抹泡沫。
就在金發青年精疲力盡之時,他的手臂,忽然碰到一抹堅硬的觸感。
從深色的海面之下,慢慢浮起一條嶙峋的白色骨船。
其形態,狀似海神教的石雕祭祀船,可從那奇詭的外形中,又能隱約看出,幽藍色巨型海獸的影子。
扶曄被這條骨船,慢慢托出水面,他伏在平坦的巨骨上面,訝異地看向海水之下。
一抹紅色的魚尾翻騰而起,覆蓋著黑色甲衣的人魚戰士,破出水面。
見過數次的熟悉面孔,帶著平靜與淡淡的鋒銳氣質,握著船沿的骨刺,用人魚語緩聲道:
“戰爭開始了。”
扶曄坐起身,立刻靠向船沿,用相同的語言道:
“人魚皇如何了?現在發生了什麽?”
紅尾人魚似乎有些出神,望著漆黑的夜空,半晌,才回答道:
“人魚皇在呼喚著同族。”
“這種歌聲,是哀歎之歌,隻為人魚之敵而歌唱。”
“他要殺死鋼澤公國派出的所有軍隊。”
扶曄被一陣冷風吹拂而過,濕漉漉的衣袍,變得瞬間冰冷。
直到手腳徹底僵冷,無法再動彈前,他緊緊地握住了紅尾人魚的指尖,低聲懇求道:
“請帶我去找他,去人魚小隊所在的海域,好嗎?”
他不害怕海浪,也不懼怕惡魔的巨口和獠牙,即便是此時此刻,他好像也無法為人魚皇的嗜殺,感到膽寒。
只是,他不願見到自己所重視之人,是在那樣衝動的情況之下,做出將來無法後悔的選擇。
金發青年只是重複著、呢喃懇求:
“請帶我去吧。我什麽也不會懼怕的。”
第29章 烈火
濃重的雨霧,壓下黑沉沉的天空。
海天交接的那一線,變得越發動蕩搖晃,即便是黑夜裡,也能通過偶爾的雷鳴閃電,看清海浪的高聳氣勢。
劈劈啪啪的雨珠,打在奔跑的士兵頭盔之上,
偵察兵沿著窄小的通道,奔走報告,最新的海面情況。
在越發異樣的惡劣天氣下,即便有遮雨蓋,窄道也被淋濕,變得黏滑。
忽然,偵察兵停下腳步,眼角余光之中,一道異常高聳的水波,突兀地快速升起,與他曾經觀察過無數次的波濤不同。
他回頭看去,水波的高度,已經可以輕易用肉眼觀察清楚。
根據他聽聞的作戰計劃,當敵船接近這片海域後,由國師大人迎接的海神之使,會從海面的中心,製造高高的水牆,阻擋住敵船前進的方向,打散對方的隊形。
可是,前去尋找國師大人的士兵,還一個都沒有回來。
海神之使,本不該這麽早出現在這裡。
而在他腦海中思緒萬千時,海浪與狂風的衝擊波,已經猛地,向臨海防線撲來。
無數的士兵,同時看到了這一幕——
黑色的海平面如巨大的圓盤,連根掀起,無數雪片般的白沫炸開。
在水幕的最高處,沉重的海水尚未落下,又一層海浪衝上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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