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驚蟄按照夫子說的,拿了張紙,折成兩半,一半寫上母親對他不好的事情,一半寫上母親對他很好的事情。
從他開始記錄那天,不好的事情就再也沒有增添過,反倒是母親對他的好,一直在增加。
*
日子一天天過去。
這天傍晚,林驚蟄在柳府花園的涼亭裡練字。
忽然,有個人走進涼亭裡,溫聲喊了一聲:“驚蟄?”
林驚蟄被嚇了一跳,筆尖上一滴墨落在紙上,弄壞了一整幅字。
林驚蟄有些煩躁,皺了皺眉,抬起頭來。
是陸繼明。
陸繼明原本就在裴柳二位夫子這裡念書,前陣子因為文遠侯府的事情,好久沒來了,今日終於腆著臉來了。
他既然來了,兩位夫子也沒有把他趕走。
學生們念書的書房,和林驚蟄練字的涼亭,離得還算近。
所以他找過來了。
在林驚蟄抬起頭的時候,陸繼明眼前一亮,眼中閃過驚奇之色。
他之前去林家村接林驚蟄的時候,他不過是個又黑又瘦的村夫,跟個猴子似的。
可是現在,他繼任了伯爵,在府裡吃好喝好,還跟著祝夫子讀書識字,整個人明顯脫胎換骨了。
他不再像從前那樣黑瘦了,整個人長高了,也變白了。
他穿著母親親手裁製的錦衣,手裡拿著筆,頗有些翩翩公子的模樣。
這些念頭一閃而過,陸繼明很快就調整好了表情,後退半步,俯身作揖:“林公子。”
林驚蟄也問了聲好:“陸公子,你怎麽不在書房那邊?”
陸繼明直起身子來,溫聲道:“我也正想問林公子,怎麽不在書房那邊?”
林驚蟄道:“書房那邊的,都是兩位夫子層層挑選過的學生,我連字都還認不全,更別提做文章,怎麽能過去和他們一起?那豈不是走後門了?”
“所以林公子就在這兒練字?”
“嗯,祝夫子去拿點心吃了,讓我在這裡練字等他。”林驚蟄又問,“你有什麽事情?”
陸繼明又是後退半步,行了個禮:“前陣子的事情,我特意來向林公子道歉。”
“我確實不知道原昌平伯爵在我們家藏人的事情,那時也沒有想這麽多,只是家裡讓我去幫忙,我便去了。”
“我沒有冒犯的意思,更沒有為虎作倀的意思。那日在宮中,我才知道一切,發覺自己不知不覺間竟犯下大錯。”
陸繼明的頭低得更低:“思來想去,還是來向林公子請罪。”
他的模樣看著倒是誠懇。
林驚蟄頓了頓,隻應了一聲:“嗯,我知道了。”
那陸繼明卻不依不饒:“還是請林公子見諒。”
“事情已經結束了,文遠侯府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我並沒有‘不見諒’的意思,陸公子大可以放心。”
林驚蟄轉回頭,重新換了一張紙,繼續練字。
“那就最好了。”陸繼明笑著道,“我也預備了一些禮品,向林公子賠罪,你看是送到府上,還是我明日帶過來?”
“禮品就不用了。”林驚蟄道,“我真的沒有‘不見諒’,你可以回書房那邊去了。”
陸繼明走到他身邊,自然而然地拿起一支筆,在林驚蟄寫廢的紙上勾畫:“我自幼修習書法,林公子若是想練字……”
林驚蟄有些惱了,把他勾畫的紙給搶走:“不用了,我自己練就可以了!這是我要交給夫子看的,請陸公子不要亂塗亂畫!難不成你的字比祝夫子的字還要好看?”
他這人怎麽跟聽不懂人話一樣?
都讓他回去了,還是一個勁地往上湊。
陸繼明見他惱了,仍舊是那副不急不忙的模樣:“你不用著急,我並沒有惡意。”
“從前,昌平伯爵府與文遠侯府是世交,我與子真也是一起長大的,我那時候被蒙蔽了雙眼,有些偏袒他,現在想來,實是不該。”
“林公子初繼爵位,只怕有許多事情都不清楚,我願與林公子交好,延續兩府世交……”
林驚蟄一聽這話,就更惱了,正色道:“誰要繼續和你們家當世交?你是不是瘋了?你之前那樣對我,你們家那樣幫那個奶娘,你還想和我做朋友?”
陸繼明道:“我原以為,兩家的恩怨,不會牽扯到我們之間……”
“你爹做的事情是和你無關,可是你做的事情也不少啊。”林驚蟄正色道,“我都說了我不生氣了,你可以走了,你怎麽聽不懂人話啊?硬要往上湊?難不成你又想幫易子真求情?你是不是……”
腦子有病啊?
林驚蟄完全想不通,這個陸繼明到底想幹什麽?
事情都結束了,他不躲開一些,竟然還硬湊上來,惹人不痛快。
正巧這時,祝青臣端著一盤糯米團子過來了:“陸公子,找我的學生有何貴乾?”
陸繼明向他行了個禮,最後對林驚蟄道:“林公子,我是誠心道歉,也是誠心想要與你交好的。化乾戈為玉帛,不失為一樁美事。”
祝青臣走上前,把他的話聽了半句:“陸公子,有什麽悄悄話,不能讓我聽見?”
林驚蟄懶得理他,大步走到夫子身邊。
陸繼明維持著表面的平和,行禮離開。
祝青臣捏了一塊點心,塞進嘴裡,對林驚蟄道:“剛才那些話說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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