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蕭霽月徹底消失在院子外,卿玉案才慢慢抬起頭。
他看向空落落的院落,驚覺原來三年未曾抽枝的弱柳竟然也冒了新芽。
卿玉案不自覺地輕笑一聲。
他忽然覺得,有蕭霽月在,這個庭院也不似原來那般冷寂了。
第6章
翌日,國子監。
卿玉案前腳剛到,他就感受到了四周異常詭譎的氛圍,許多學子已早早在講堂之外排隊依次入教。
他們似乎都在暗暗注意他,或是湊在一處竊竊私語。
但是這對於卿玉案早已是家常便飯,他默默落座,攤開桌上的書籍時,一隻蚱蜢竟突然彈跳而出。
卿玉案猛地合上典籍,連忙起身閃躲,同窗眼疾手快,在他起身時推倒了桌案。
桌上擺放的筆墨紙硯悉數灑落,硯台碎了一地。卻見蚱蜢蹬著方才研磨好的墨汁,一腳跳在卿玉案的潔白如新的外氅上。
這外氅是娘親當年一針一針縫的。
那同窗的眼中卻透著一絲無辜,周圍的人亦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故意說道:
“哎呀呀,怎麽這麽不小心啊?”
“原來咱們的卿二公子那麽怕蟲啊,怪不得鬥蟲的時候都不來呢,膽子真小啊。”
……
每一聲諷笑在他的耳中顯得是如此清晰。
卿玉案握住書卷的手上青筋暴起,他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一股難言的憤懣充斥著胸腔,卻找不到任何發泄口。
但是想起兄長的信箋,他又很快地松開了手。
他強忍著氣憤之意,顫抖著手翻開典籍,那些士林氣節或是古今名人志士的典故,卻是如何都讀不進去了。
“裝什麽裝?真以為你那兄長能來幫你?沒了你哥,你就是沒娘養的賤命一條。”
一位體態臃腫的世家子弟攔在卿玉案面前,將他面前的書重重摔在地上。
他正是吏部都給事中之子潘修竹。
六部之中吏部最上,吏科的都給事中更是六科給事中的首位,想攀附的人不計其數,潘修竹因此也氣焰囂張許多。
卿玉案聽到“沒娘養”這句話時,卿玉案猛地站起身來。
那弟子與小跟班見到卿玉案面露慍色,叫囂著:
“撿起來啊。趴著撿起來!”
“嘿嘿嘿,沒娘養的東西。”
“趴著撿是不是太便宜他了?要跪著撿起來才行哈哈哈!”
尖銳的笑聲刺痛卿玉案的耳膜,本著不惹是生非的態度,他嘗試著捏碎看似堅不可摧的自尊,彎下.腰去撿。
就在此時,蕭霽月擋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面容上的笑意陰森,眸中閃過一絲厲色。
他對著那幾個紈絝子弟冷冷說著,話語不容置喙:
“你們去撿。”
氣氛僵持不下。
對方見到陌生的面孔,更是仗勢欺人,他叉著腰說道:
“還公子呢,在場的哪一個不是世家勳貴子弟?你又是什麽人。”
蕭霽月凜了眉:“既然都是世家子弟,在場怎麽學硯還彼此欺壓。”
“肅靜!”
倏地,一位耄耋老者捋著長髯入席,他瞥著幾人,歎息著搖搖頭,目光落在卿玉案身上,問道:
“廣文館豈是你們喧嘩之地?卿家二公子無故離席,無甚規矩。”
他正是廣文館講學博士,殷文德。
卿玉案低眉:“是。”
平日這些莫須有的事情歸咎在自己身上,卿玉案早已習以為常。
蕭霽月卻搶先卿玉案一步,拱手作揖:
“回先生,若非這五六個人捉弄,又怎麽會有如此事端——”
“行了。這次就不打手板了。君子若要成器,首先要學會隱忍,不要什麽事情都覺得何其困難。”
殷文光自知理虧,自顧自地舉起典籍,打斷了蕭霽月的話:“拿書上課。”
在殷講學慢條斯理的“之乎者也”語錄下,許多弟子逐漸從課堂抽離神思,私下嘰嘰喳喳私語起來。
只有零星幾個人還在勾畫著書中釋義,卿玉案正是其中一員,很是認真細心。
坐在他旁邊的蕭霽月則試著聽那些世家子弟的訊息。
學硯們討論起來:“你們說,坐在卿家老二身邊的是誰呀?”
“汝南侯府的伴讀吧。之前春宴的時候沒見到哎。”
“一個侍讀就這麽大口氣?真是小看卿老二了,平日可憐兮兮的是裝給我們看博取憐惜吧哈哈哈。指不定在外面多囂張跋扈了。”
蕭霽月以手撐住下頜,目光朝著竊竊私議的人一掃,對方瞬間鴉雀無聲。
一計狼毫筆輕輕敲在蕭霽月的頭上。
蕭霽月有些吃痛地轉回頭,卿玉案收回小狼毫,貼心地替他翻過一頁:
“聽講。回去要考你的。”
“嗯。”
蕭霽月隻得乖乖去翻,只是這些書他曾經溫習過,理論爛熟於心,翻了幾頁就沒了興趣。
他撐著下頜,看起卿玉案的側顏,時有清風拂面,一瓣紅梅落英飄到卿玉案的鬢邊。
蕭霽月微微扯了嘴角,剛要伸手去拿下,只聽得後面的學硯又開始竊竊私語:
“這侍讀怎麽就進了汝南侯府?我記得三年前東窗事發後,許多門客都怕毀掉清譽紛紛辭離侯府了。 ”
“哼。鋌而走險唄,先攀附高枝再踹走卿二公子,哎哎哎,我聽說啊,當時汝南侯曾是燕安王的門生,最後不也是親手滅得主座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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