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盡點他名的時候,韓傲正邊剝花生邊單方面跟球球說悄悄話:
“球哥,看不出來吧,你爹有點子小手段的,精不精彩,刺不刺激?任務核心部分這不就來了嗎?”
聽見林盡叫他,他把手裡的花生米扔進嘴裡,也顧不上繼續跟他球哥閑嘮了,自己拍拍手,衝到鴇母跟前把人攔住:
“不好意思,重要情節不容生變,先請您回避一下。”
說著,韓傲抬頭問那些正倚在樓上看熱鬧的花娘們:
“姑娘們,請問你們這小樓裡可有能讓她一個人安靜會兒的地方?”
花娘們低聲交談兩句,後來,昨日那位給林盡拋過手絹的窈娘笑嘻嘻道:
“小公子,左側走廊走到盡頭左拐,有間小屋子,那處適合。”
韓傲應了一聲,這便將氣急敗壞掙扎不停嘴裡還咒罵不斷的老鴇“請”了過去。
綴棠姑娘一直盯著鴇母的背影,林盡注意到,在鴇母走遠後,綴棠略顯僵硬的身體明顯輕松了些。
她的手交疊在小腹,被捏緊的手指緩緩放松,一點點從青白變到淺紅。
林盡瞧她精神緊張,模樣還十分疲憊,原本想去扶她一把,可邁出半步後才發覺這事由自己來做並不合適。好在旁邊的柳拂心先他一步上前,動作輕柔地扶住綴棠到旁側木椅邊坐下。
做這些的時候,柳拂心微微抬眸看她一眼,溫聲道:
“抱歉,方姑娘,昨夜的事是我們不對,我們下手重了些,若你身體有哪裡不適,可以告訴我。我略懂醫術,或許可以幫到你。”
綴棠聽見那聲“方姑娘”,微微一愣,而後回過神來,隻淺淺勾了下唇:
“已經有許多年沒聽過別人喚我原本名姓了。”
她抬眸瞧瞧身邊的柳拂心和林盡,又看看那邊正快步走來的韓傲,微微歎了口氣:
“奴……我本是三小姐……便是冬姒姑娘養在身邊的小丫鬟。冬姒姑娘原名徐冬肆,是當年皇城徐家的三小姐,後來徐府獲罪抄家,三小姐的父兄被當眾斬首,府中男丁盡數流放,至於女眷……
“按我朝律法,罪臣女眷會被集中起來,像物品一般被打量挑選,再發賣去各地為奴為妓。當年,我跟三小姐便是被滿庭春老板挑中,一起被帶來了中雲城。我當時年齡還小,媽媽便安排我先在樓內做個小仆,可三小姐,就遠不如我那般幸運了……”
-
“吱呀——”
小黑屋的木門被人從外面推得直響,門上掛了根粗重鎖鏈,九歲的方清棠打不開,只能盡力將門縫推大一些,好讓她扒著瞧瞧裡面的人。
小黑屋裡光線很暗,方清棠只能依稀瞧見一個人影。那人縮在牆角,眼睛被布條蒙住、耳朵被塞了起來,嘴巴裡也堵著一塊布巾。
滿庭春的姑娘們說,這是媽媽調.教新人最狠也最有用的法子,只要把人五花大綁往小黑屋裡一丟,讓她動不了聽不見看不著,一段時間過去呀,不管再烈的女人都得學得順從乖巧。
“三小姐,三小姐……”
方清棠小聲喚著裡面的人,可小姐沒聽到她的聲音,反倒是凶神惡煞的媽媽聞著聲兒找了過來,擰著她的耳朵把她拎回去做事。
徐冬肆對小黑屋外的插曲全然不知,她的世界只有一片死寂。
其實,這種黑暗與寂靜對徐冬肆來說並不算懲罰,至少此時此刻,她並不覺得害怕。
她反倒覺得輕松,因為她可以用這段時間好好想想自己的過去、現在,和將來。
半月前,徐冬肆還是皇城人盡皆知的徐三小姐,她的祖父是先帝智囊,是開國元老。她的父親是內閣大學士,一心為國兩袖清風。她的母親飽讀詩書,名冠皇城。她的兩位兄長,大哥年紀輕輕為國捐軀戰死他鄉,二哥鎮守邊關定國安邦。
而她自小受父母兄長疼愛教誨,閱盡書閣三千卷,君子六藝女子八雅[1]皆通,還想看遍天下光明燦爛,卻因一道莫須有的罪名被關在這裡,面對暗沉未來。
母親的身子前些年便不好了,抄家的消息下來,她當即臉色蒼白吐出口血,臨去時,隻來得及握住徐冬肆的手,交代她,要好好活著。
徐冬肆也想帶著父母兄長的那份重量好好活下去,可她不太確定,留在煙花之地以色侍人,究竟算是珍惜生命頑強不屈,還是貪生怕死苟且偷生。
母親說過,美貌對於女子來說,是最危險也最不值一提的東西,未來無論如何,也不能拋棄一身膽識才學,去攀附男子以色侍人。
可母親還說過,世間不該有貴賤之分,高如黃金座上,低如煙花蒲柳,都是人。只是人各有命,困於命數卻依舊堅強生活的人同樣值得尊敬,絕不該被輕視嘲笑。
那夜,徐冬肆想了很多很多,等她從小黑屋出去的時候,媽媽在笑著炫耀自己屢試不爽的調.教手段,其他姐妹們則或刻薄或憐憫地打量著她。
徐冬肆心裡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她知道,自己的命運,從這一刻開始,便徹底不屬於她了。
她的名字叫徐冬肆,是父親和母親一同取的名字,因她出生的那天遇著了皇城百年難得一見的大雪,冬日風雪呼嘯,父親抱著剛出生的她,說願她如窗外冬雪一般,不受桎梏,乘風萬裡,永遠驕傲肆意。
可滿庭春的媽媽嫌“肆”字太過凌厲,男人聽了會不喜,所以自作主張地替她隨便換成了“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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