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真的是他不斷給蕭瀾啟灌輸錯誤的觀念,令他在糾結矛盾中那樣痛苦無助。
他說,蕭瀾啟盲目地信任他,真把他當兄長,卻被他用斬荒劍刺穿魔心,丟去了鬼哭崖底。
鬼哭崖。
又是鬼哭崖。
當年蕭瀾玥被蕭瀾承的父親暗害,在險些墜下時得慎重明出手相救,這才逃過一劫。
如今,命運重演,蕭瀾啟代替當年的她,承受了宿命給他們安排的這一切。
原來,兜兜轉轉,他們又回到了原點。
蕭瀾玥其實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錯過人。
蕭瀾承,果然和他父親是同一種人。
蕭瀾玥被困在屍體與隔間內,就這樣過了一日又一日。
蕭瀾承總會來看她、照顧她、陪伴她。他最喜歡靠在蕭瀾玥的膝上,像一個小孩一樣,等待她輕撫他的發頂。
蕭瀾玥覺得惡心,又覺得實在可悲。
可事到如今,她什麽也做不了,她連自己的身體都無法控制,她只能沉默著接受這一切。
主殿的隔間很暗,可就借著那樣暗的光線,百余年下來,她也記清了隔間內磚石的每一條裂痕和縫隙。
她不知道,這樣的折磨已經過去了多久,更不知道未來還有多久。
如果早知是這種結局,她在死亡的那一刻,就該將自己的魂魄也一同粉碎。
隔間內的藥煮了百年,昏暗顏色下的燈光也搖晃了百年。
直到有一日,蕭瀾承給她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他說,蕭瀾啟從鬼哭崖逃了出去。
聽見這短短一句話,蕭瀾玥死寂的魂魄像是重新鮮活了一瞬。從那天之後的每一日,她經歷的這些折磨都像是有了盼頭,她努力保持清醒,就是為了從蕭瀾口中多聽一點有關蕭瀾啟的事。
他去了人類那裡,和人類待在一起,他數次在蕭瀾承手裡化險為夷,他有了朋友,聽說,還有了很好的愛人。
在蕭瀾玥的印象中,蕭瀾啟一直都是那個可愛的小團子,或者清瘦倔強的小少年。她想,過去這麽多年,她應當有很多很多話想和他說,但事實上,真看見了他,她又覺得什麽話都不必說了。
擁有青粲色雙眼的天魔看起來熟悉又陌生。
他手裡,還緊緊牽著一個人類。
蕭瀾玥只看了他一眼。
她早已死去多年,如今這一眼,算是賺的。
她在黑暗和寂寞中待得實在太久太久了。
死亡對於她來說不是折磨。
是恩賜。
所以,事情到底為什麽變成了現在這般模樣?
可能誰都錯了,又可能,誰都沒錯。
蕭瀾玥的屍身在他們眼前變成白骨,又一點點化為粉末,隨後消散在空中,沒能留下一點痕跡。
蕭瀾承握著手裡那顆乾癟的魔心,眼裡不知何時已爬滿血絲。
他看著被自己毀去的陣法,看著消失不見的蕭瀾玥,聽著蕭瀾啟那句“你得到什麽了”,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睜大眼睛,呆滯地望著地宮內的陣法中心,下一瞬,他突然丟掉了手中的匕首,不管不顧地撲向了蕭瀾玥消失的位置。
“母尊!母尊!你別走!母尊!!”
他的聲音回蕩在地宮內,聽著淒厲又刺耳。
他趴跪在地上,試圖再撿起一點點粉末,可他找了半天,也沒尋見任何痕跡。
他又看向了自己手中那顆魔心。
魔心上,有數道縱橫交錯的傷口。
他扒開傷口中最大的那一條,顫抖著手從裡面取出了一縷牽心絲。
當年,母尊傷重,像是快要死了,他試了各種各樣的辦法,也沒能救回她。
他沒辦法,為了留住自己的母親,他只能出此下策。
他需要母親,他不能沒有母親。
這顆傷痕累累的魔心,就是他愛她的證明。
上面每道傷口,都是他一針一線縫合好的,他花了這麽多年,籌謀這麽久,他費盡心思想讓母親看他一眼愛他一點,可最終,他等來的,為什麽還是只有指責和嫌棄?
他到底哪裡做得不好?
他到底哪裡比不上蕭瀾啟?
為什麽蕭瀾啟什麽都不用做就能擁有一切,而他無論付出多少努力,都得不到哪怕一點點?
為什麽母親能用那麽溫柔的眼神看蕭瀾啟,留給他的卻只有一句“別叫我母尊”,還有“殺了我”?
如果,如果這是母親想要的……
蕭瀾承怔怔地看向了自己手中的魔心。
牽心絲被取出後,魔心也如同蕭瀾玥的屍體一般,飛速化為了粉末。
蕭瀾承什麽都沒能抓住。
地宮外,他的傀儡正在被屠殺,他頭痛欲裂,再沒辦法思考任何事。
他只知道,他願意為母親做任何事,只要她想。
可母親怎麽不見了?
蕭瀾承握著手中最後一點點魔心殘渣,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有鮮血從他的眼眶流出,那些傀儡給他的反噬已經讓他痛到麻木。
他這一輩子,還真是無趣。
蕭瀾承再無力戰力,他跪在了母親消失的那塊地面。
“我什麽都沒有。都是你的,都是你的。”
蕭瀾承抬眸看向蕭瀾啟,發絲凌亂,雙眼通紅,狀如厲鬼。
他像是在回答蕭瀾啟方才的問題,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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