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寧放棄掙扎,閉眼回顧這一生。
白發人送黑發人,他對不起爺爺奶奶的養育之恩。還有季二火,希望它能聽話,即使他不在了,也不要拆家。
好在他無戀人、也沒朋友,除了二老和狗,再無牽掛。
不過……
硬要說的話,可能還有一個人。
他死後,不知那個人是驚訝還是難過,會不會參加他的葬禮,或者為他流一滴眼淚。
鬱寧被愚蠢的想法逗笑,消失三年的人,沒準已經忘記他了。
彼此從小吵到大,為什麽死前還會想到他,給自己添堵嗎?
鬱寧努力剔除對方的影子,他睜開雙目,想看世界最後一眼。
入秋的九月,傍晚七點的街道,時間黏稠而緩慢。
夕陽無限好,遠方車水馬龍,鳴笛和人潮很吵,但再也看不到了。
他身旁圍著很多人,或驚恐、或疼惜、或恐懼,所有人都在試圖撥打急救電話。
原來世界上有這麽多好人。
鬱寧想開口說話,告訴他們不要打了。沒用的,他活不了。
心臟還在抽痛,呼吸越發困難,眼前的光越來越弱,世界被黑暗籠罩。
再見了。
“別睡,醒醒,起來!”
“笨蛋,過馬路不會看車嗎?”
“眼珠子亮的跟銅鈴似的,是擺設嗎?那傻狗都會過馬路看車,你怎麽就不知道?”
“我才晚來五分鍾你就要尋死!
“你走了我跟誰吵架!”
“鬱寧,給老子滾回來!”
心臟被人用力按壓,是極其嫻熟卻略有不同的搶救模式。對方了解他的心臟狀態,在他能承受的最大范圍內,進行最專業的心肺複蘇。
平息的心臟跳動起來,鬱寧被迫恢復神智。可他不想睜眼,光聽這白癡說話就夠煩的了。
搶救他的人叫季南楓,他們是鄰居,五歲相識,一起長大。
鬱寧不想用“青梅竹馬”形容彼此,他們不是朋友,充其量算死對頭。
這個人和他讀相同的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充斥在他生活中的每分每秒,用各種獵奇的方式騷擾他,圍在他耳邊說鬼話,像個沒完沒了的複讀機。直到季南楓三年前出國,日子才算消停。
可人都要死了,怎麽還不放過他。
死亡的悲傷和恐懼全部衝散,鬱寧隻怨全身無力,恨不得和他大戰三百回合。
晚高峰的擁堵車道,救護車的路線處處受阻,只有季南楓的努力從未停歇。
鬱寧能感受到,對方在拚盡全力搶救,千方百計不讓他睡著。
但這麽嚴重的撞擊,神仙都救不了,他何苦執著。
鬱寧想在死前見他最後一面。
眼皮掀起的瞬間,目光被人影遮擋,口腔有吹進的氣,還有高於他唇溫的柔軟。
季南楓從他嘴邊移開,繼續幫他按壓胸口,“鬱寧,抗住了,救護車馬上到。”
“鬱大聰明,你不準死,你他媽給我活過來!”
鬱寧眼眶發濕,目光停在季南楓的臉,被鮮血沾滿的嘴唇、連同他額角的汗滴,充斥著他的視線。
鬱寧從他眼中識別出了緊張、害怕、擔心和痛苦。可要死的是自己,他乾擺出這副表情。
當季南楓再次觸碰他時,鬱寧抿住了嘴,用舌尖舔了季南楓的唇。
發燙的柔軟,有血腥的味道。
鬱寧努力睜大眼,看著為他雙目發紅、憂心忡忡的男人。
三年沒見,五官未變,但成熟不少。校服換成了西裝,人依舊很帥。
可好好的帥哥,卻非要長了張嘴。
鬱寧舔.弄嘴唇,即便是人工呼吸,也算接吻了。
臨死前,初吻獻給了死對頭。
算了,懶得跟他計較。
鬱寧費勁力氣靠近季南楓,用氣音對他說:“祝你、幸福。”
朝陽往複升起在東方,他卻握不住僅有的夕陽。心跳徹底平息,世界被黑暗掩埋。
失去意志前,鬱寧聽到了耳邊的呼喊,“沒了你,我怎麽幸福。”
可你的幸福,和我有什麽關系。
*
鬱寧做了個很長的夢,他不能說話,無法動彈,各種碎片情節湧入大腦。
他夢到了西裝革履、渾身是血的季南楓。對方發瘋般奔向搶救室,嘶吼著他的名字被攔在門外。季南楓崩潰倒地,抓著醫護人員的褲腳,哀求他們救救自己。
他夢到了疲憊不堪、滿目淚痕的季南楓。對方蹲在他的墓碑旁,輕輕擦拭照片上的臉,“我不該走的,我該早點回來。”
他夢到了衣衫不整,自暴自棄的季南楓。對方翻著手機裡他的照片,一根根抽著煙,“鬱大聰明,我不和你吵了,你回來好不好?”
他夢到了病床上,飽受病痛折磨的季南楓。肺癌晚期的他,只能靠呼吸機維持生命。他瘦骨嶙峋,英俊的面容早已不見,他側過頭,緊緊盯著床邊。
那裡貼著的,是他的照片。
季南楓用盡全力伸出指尖,觸碰照片上他的臉,沙啞的聲音破敗不堪,“鬱寧,沒了你,我該怎麽活?”
“等等我,我來陪你了。”
畫面逐漸消失,鬱寧的思維正在抽離。
季南楓,你是白癡嗎?
如果有來生,我絕不放過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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