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翼。”
江月鹿頓了一頓。
這個名字從瞎子嘴裡說出,有種奇異的感覺,但他很快便岔開,“這是你為那位神起的名字?為神取名,真是只有你才能乾出來的事。”
江月鹿搖頭,“你也說了,這是很久之前的事,江日虎是江日虎,我是我,不要將我……和那個江月鹿混在一起了。”
瞎子笑了下,“好。冒昧了。”
但他卻聽得出來,如今的江月鹿已不像最開始那麽抵觸了。
他如今也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罷……
“你知道他是怎麽被困住的嗎?”
“龍居淺水,虎落平陽。再怎麽說,他也是個神,豈能輕易就被凡人關在籠子裡?那群不自量力的凡人,害你和你哥是一害一個準,但對上他,卻得稱稱自己的斤兩夠不夠格。如非必要,他們也不敢對上神明。”
幽暗裡的聲音帶著淺淺的笑意。
“他若是一直待在江家,那也自然是平安無事的。這些年他雖沒有為江家帶來賜福,也沒有受過江家的供奉,可多少都是因為江家人誕生於天地間,江家與他是相輔相成相互庇佑的關系。再說了……”
“再說你當時不也是供奉了他許久嗎?他還算恢復了一定力量。”
江月鹿聽懂了,只要夏翼不出江家的院子,那群巫師就無可奈何。可他是怎麽被困住的?
“都是因為你呀,江月鹿。”
他一愣,“我?”
“是啊。巫師們放出風聲來,說江日虎出了事,你便火急火燎地衝出門去。等你消失不見了,那群巫師多得是辦法讓他相信你也出事。”
“可笑的是,這原本是諸多方案中反對票最多的廢法子。人人都覺得他不可能那麽傻,明知有危險還要踩入陷阱。可惜,他卻真的這麽去做了。”
“那群人見他中招的神情啊……真想讓你瞧上一瞧。誰也不敢相信,老祖宗們沒乾成的事被自己輕而易舉做到了。他們狂喜地慶祝,那位神卻在做什麽?他在擔心你啊,還在問你在哪裡。”
平靜敘述的聲音卻像悶雷似的,劈開了他的視野,他眼眶濕潤,幾乎看不見前方的路,腳底下沒留神,便摔了一跤。
可能嗑到了石頭,他的腿斷了。爬起來的時候形容狼狽,右腿錐心刺骨。可江月鹿卻滿心滿眼想著另一件事:夏翼當時,會比自己這會受的苦更苦,他的痛也會更痛……
那瞎子等他爬起來,語氣變得更加幽深,“他百年前幫過你,現在輪到你來幫他了。看到了嗎?他就在前面,他是為你而來的,你一定不要辜負他……”
聲音隱沒進黑暗慢慢不見了。
紅線崩得極緊,震人心弦猛顫兩下,江月鹿抬起頭來。前方湧出些光,散著淡淡的紅,地上綿延著囚籠的血跡,一個枯木攀爬而成的藤籠出現在眼前。
裡面安坐著一位紅瞳的少年。
深色的垂發鋪開,蔓延到了籠外,靜靜地望著自己。
“我剛才見到了你。”他不知道這算什麽開場白,帶出了一個很醜的笑,“不知道算不算是你。”
夏翼:“在哪裡?”
他的回答居然讓江月鹿的眼睛酸了起來。可能是真的太久沒有見到他了。
太久沒有見到他又發生了這麽多的事,聽到聲音便覺得內心又酸又苦。
“在江家的墓地。”
夏翼了然,“你不離我近一點嗎?”
江月鹿:“……好、好。”
他忙走到了木籠邊,離得近了,最先看到的就是少年手腕上的傷痕,猙獰地翻出。那些流淌出籠子的血,竟然是這麽來的。
“這是怎麽搞的——”江月鹿反應過來,怒不可遏,“是他們做的!”
江月鹿又是氣又是苦,他還記得夏翼被他養在閣樓裡的時候。他知道夏翼從前過得苦,但沒關系,以後就好了,以後他會好好照顧他的。
下定決心之後他是半點髒活兒累活兒都不願意夏翼乾,他哥嘴裡最懶的江月鹿,如今勤勤懇懇像一頭老牛一樣悶頭在閣樓乾活兒。
為的是什麽?
就是讓夏翼過好日子。
看著被他養得細皮嫩肉的手腕皮開肉綻,江月鹿內心一陣抽痛。
夏翼見他苦大仇深望著自己的傷口,猜出了一點他的心思,轉移注意力岔開了話題,“我能流血了,你不好奇嗎?”
“嗯?流血……對啊,你為什麽能流血?”
夏翼是神。
而且他的影子還在銅架山告訴過自己,他的內裡是空的。他的身體裡根本就沒有血肉這種東西,那為什麽還能流血呢?
他猛地想起了影子說過的話。
“主人他……長出了一顆心。”
心?
溫暖的,會跳的心。
五指覆住的皮膚和常人無異,有著溫暖的溫度。更深處還傳來微微的震顫,和生命的血流聲。少年的眼中也有了不一樣的神采。
唯一沒有變的,是和最初一樣,一直一直看著自己。
眼裡只有他江月鹿一個人。
江月鹿揉了揉眼睛,怕夏翼看出自己眼睛紅了,低下頭假裝更用心地看那些猙獰傷口。可是目光觸及手腕,微微一頓,隱約從翻開見骨的血肉傷痕裡嗅到了一絲味道,一絲怪異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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