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片海上無風無浪,也沒有人和船隻經過,倒映著碧天蒼穹的海面上,只剩下這隻緩慢行進的破船。夕陽的余輝灑過,太陽落下了天際,空中懸起一輪幽月。
這時候,那隻鬼船忽地活了過來。
“鐺——”
光禿禿的船杆上憑空出現了一隻鐵燈籠,只見那燈籠直直砸落,本該一鼓作氣砸穿腐朽的木板,卻在離船板尚有一人高距離時停下。看那樣式,仿佛是被某物撞停在了空中。
虛空一團的空氣中,忽然傳來了一聲痛呼:“哎喲,誰砸老子的頭啊!”
隨著叫聲一起現出形來的,是一個腰身渾厚的矮個男人。
在他抬頭怒罵的上方,也緩緩現出了一個攀在船杆上的小孩,他嘻嘻一笑:“換成旁人當然沒事,誰叫你個兒最矮呢?”
“你小子敢說我矮?!還不給我站住——”
一老一少在空蕩蕩的甲板上追逐起來,帶起了這片靜止海域上的第一縷風。風過之地,發生了玄妙的變化。
原本空蕩的木桌邊上,顯出了一群圍鬧的赤膊大漢。
小孩慘叫著“姐姐救我”撲向了空無一人的圍欄,只見一縷飄袖忽地被他抓在手中,從空氣中扯出來了一個兩個三四個妙齡美麗女子,正瞧著這場鬧劇笑個不停。
“真是不消停呀,白天怎麽不見你們動靜大呢?”
矮個男人怒罵道:“我們是什麽,能在白天出現麽?這片海的日頭太他娘毒了,咱活著的時候都沒被毒成這樣,看看我這脖子!”
眾女圍上前來,對他脖子後面的傷口品頭論足。闖了禍的小孩眼瞧大事化了,探身出來搖頭晃腦:“大鬼小鬼,男鬼女鬼,不管是矮子鬼還是高個鬼,都逃不開日頭的毒曬……因為嘛——”
“咱們全都是鬼~”
女子、小孩和男人相視一笑,心有靈犀般抹了把臉,皮肉即刻就融成了一灘血水,露出森森的白骨和空無血肉的軀殼,絲絲縷縷的黑氣不斷溢出,遮住了他們陰煞的臉龐。
這一座空船之上,坐滿了和他們一樣的鬼。
那男人忽地伸手,小孩來不及躲閃。
“抓住你小子了!”“哎呦哎呦,救我啊姐姐,快救救我!”
妙齡女子扭著腰回到了圍欄前,就著涼月光品看船上眾人,哪裡聽得到他呼救的聲音。鬼也和人一般喜好觀賞俊男靚女,要不然也不會捏出一具具漂亮的女子軀殼了。可惜這船上多是平凡面孔。
不過嘛……還是有例外的。
“哎呀哎呀,他出來了。”
白骨指著的方向,在船的二層。那兒站著一個男人,有一雙鹿一般的眼睛。他的樣貌在這裡實在過於優異,以至於剛來的第一天,就被一群女鬼瞧上了。
“聞得出他是怎麽死的嗎?”
沒進輪回的鬼大多心懷不舍與殘念,死法千奇百怪,各有各的痛苦,而在鬼聞來,這些痛苦都是有味道的。
“聞不出來,反正不臭!”
其中一個笑嘻嘻:“他呀就留給你們,我更喜歡小一點的,那個白頭髮的俊俏哥兒瞧著也不錯。”
眾女狂點頭。他們二人在同一處上了船,看起來像是同伴。
“瞧著像是在等人呢。”女子歎氣,“不知道他們是去哪兒呢?如果半路走了可就難受了。我可不想天天看著矮胖子。”
另一女子咯咯笑起來:“妹妹是第一次上船吧。”
“咱們這隻船無人掌舵,從造出來那天起就隻屬於一條航向。沒發現我們從來不停下嗎?因為沒有終點站,我們所有人的終點都在船的盡頭。”
“落錨的那一刻,漂泊與孤苦都會消失。”
“這是那方聖地的領主的允諾……”
所有人都走了過來,連撕打在一起的小孩和矮個男人也走到了女子身邊,隨著她訴說的語氣情不自禁地望向月下的天際。
“永遠幸福的鬼市——”
“就是銜尾船啊。”
-
“……”
察覺到遠處投來的目光,冷問寒臉黑無比,微微向前邁了步子。被江月鹿攔了下來,“還沒習慣嗎?看就看吧,她們也沒有別的意思。”
冷問寒:“可她們是鬼。”
江月鹿道:“是鬼便要殺了嗎?”
冷問寒睜著一雙懵懂的眼,他點了點頭,說“那先不殺了。”江月鹿暗自扶額,無論他說什麽,這破孩子都會聽話照辦,但他還是希望冷問寒可以明白不這麽做的理由。
他耐心道:“我知道你自小受的正統教育就是驅鬼滅魔,不過有時要分清況而定,現在就是個不適合出手的場合,也不適合鬧出太大的動靜。”
冷問寒安靜半晌,小小聲道:“我做錯什麽了嗎?”
江月鹿無奈,“沒有。你沒做錯什麽,我只是在教你。有些事……”
冷問寒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往年最頻繁的社交活動就是去各家落陰儀式當個“吉祥物”。學院的學生已經夠封閉了,還連學都沒上過。十來年過去,和人打交道的經歷少得可憐。在他看來,反而和鬼交流更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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