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為什麽不親自過來呢?
是被什麽東西困住了嗎?
來不及多想,黑霧飄散開來,和上次一模一樣,只是夢的先後順序倒轉了。廣袤無垠的波紋空間再一次出現,像活著的生物含住寶珠般籠罩在了他的身上,隨著步子邁開,腳下蕩開了透明的水紋。
它緩慢凝結成了一張哭泣的臉。
江月鹿頓住了。
上一次沒有上船,不覺得有什麽,但是白天他才從鏡子中看到自己臉上哭泣的印記……夢裡現實都有哭臉笑臉,這兩者真的沒什麽聯系?
安靜極了。
無法忍受的安靜充溢在整個空間,這裡就像一個巨大的水缸宇宙,斷絕了和外界的一切聯系。換句話說,它甚至都沒有夏翼的石頭大廳鮮活,因為在那裡,你還可以聽到他罵人的聲音。
“蓉蓉……?”他試探道。
空寂的【魚缸】裡隱約起了風,他沒有走動,腳下卻蕩開了一連串的漣漪,大大小小的笑臉哭臉串聯在一起,像一個閃現出來的變異蜈蚣長蟲,每一隻背節都鑲嵌著流淚和大笑的人臉。
“嗚嗚……”
“為什麽呢。”
“嗚……”
腳下傳來了抽泣的聲音。
女孩兒似乎陷入了淺眠,即便睡著了,她還是有著心心念念的事,以至於夢中都喃喃有詞:“丟下……我,抱歉……我不是……神明大人?”
江月鹿蹲下來,“蓉蓉?”
名字輕喚而出,在醜陋的人臉長蟲之間輾轉去到了更深處,幾乎一瞬間,就被吞噬。那究竟是多深多暗的地方,連聲音都無法傳達。而有一個神秘的女孩,已經獨自在這裡生活了很久。
即便可能是個夢,他也於心不忍。
“蓉蓉,蓉蓉?”他提高了聲音。
“神明……我的……”
見她還是一直呢喃,江月鹿不由得硬著頭皮改口,“神明大人……來了,你還是不想醒來嗎?”
聽到朝思夜想的稱謂,女孩兒的眼皮微微一動,睜開了雙眼,“這是夢嗎……您終於現身了。”
“我想應該不是夢。”他不知道蓉蓉在哪,只能對著聲音出現的水面微微一笑。
親和的笑容似乎衝淡了【魚缸】沉悶凝滯的氣氛,帶來一絲和煦的微風。
“是的,是和之前不一樣了,有風了……您真的來了,這不是夢!”女孩兒嚎啕大哭起來,“我還以為我做錯了事,我還以為您忘記了我,再也不會來看我了!”
哭到一半,她就驚醒般收了聲。
神明大人好不容易才回來,她可不能出一點錯誤。
蓉蓉。你不能大哭。
你不能任性,不能耍小脾氣。
你要記得你的工作……工作?
突然出現在腦海中的詞讓她微微一愣,但是很快就被爭先恐後湧出來的笑臉淹沒了,她不再執著那些有的沒的,忐忑問道:“您已經上船了嗎?”
“是的。”
“太好了!”蓉蓉就差把【偉大的救世主終於降臨了他的銜尾船】寫在了聲音裡,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激動,“那您……有去我的家看過嗎?”
江月鹿:“……”
好家夥,他完全忘了這回事。
主要是,他一直都沒想過和這個女孩兒還有再見的一天,不過是個夢不是嗎?他不想欺騙小孩子,於是坦陳了自己對她的懷疑。
本來等待著女孩兒的破口大罵,沒想到她對此充滿了理解。
“我明白的,誰也無法對一個突然出現的人抱有絕對的信任,您有這些顧慮都是正常的。但是……在這段難熬的日子裡,我還對您有過一些猜忌。”女孩兒懊悔極了,“和您的坦誠相比,我實在太小心眼了。”
“我很抱歉。”江月鹿真心實意說道:“你的家在一號公館對吧,我下次會記得去看一看的。”
江月鹿頓了頓。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如今的處境。
“……不過,我最近恐怕要一直待在絕望地,等到能有機會出去,一定會去幸福裡找找看有沒有叫做一號公館的地方。這次我們說好了。”
銜尾船上只有幸福裡才有【公館】,絕望地的鬼是沒有房子住的。這一點是進來後德雷克告訴他的。
可是蓉蓉聽起來卻很困惑,“絕望地,那是什麽地方?”
江月鹿愣住了。
“還有幸福裡,我的家並不在那裡啊。”女孩兒難以理解江月鹿的話,“您真的……在銜尾船上嗎?”
江月鹿也不能理解她的話,從未預料過的困境橫亙在二人眼前。
“蓉蓉,你說的銜尾船,是一隻圓形的船嗎?”
“是的!”
“那應該沒有錯。”江月鹿自言自語,忽然想起來,“對了,你上船的時候多大了?”
“八歲。”女孩兒答得很快,聰明的她恍然大悟,明白了他的意思,“已經很多年過去了,我被關了起來,所以不知道外界的變化……”
但這麽解釋還有一個漏洞,那就是時間對不上。
按照老爹的說法,他在上船後沒多久就被趕了出來。至少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有了幸福之地和絕望之地的兩個最初模子,後來隨著一批一批鬼的進入,群體逐漸固化,才慢慢讓兩個割裂的地方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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