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他。”
“殺了他。”
“殺了他。”
四周忽然響起了悼念般的歎息聲音,江月鹿也聽到了。
他已經越過了雪林,來到了月河的另外一邊,如果沒有猜錯,這裡就是十年後的月河墓地,從前樹人一族生存的地方。眼前出現了虛幻的海市蜃樓,但是很快,他發現那是真實的景色,一棵巨樹緩緩現身了。
它非常高,聳入雲霄。江月鹿必須仰著頭才能看清它遮蔽日月的樹冠。
他一瞬間知道了過去的人為什麽會將樹視為聯通天地的通道,當人站在地上,看見這樣一棵巍峨的巨樹,一定會為之震撼,因為它的枝乾長到沒有極限,那是完全超越人類極限的存在,一定程度上接近神明了。
紀紅茶喃喃,“……樹神?”
“是的。你就是樹神……你的聲音和那時一模一樣。”她的耳邊又出現了樹神的聲音,一遍遍催促著“殺了他”、“快殺了他”。紀紅茶的臉上再次浮現出迷蒙的癡態,她走到了江月鹿面前,抬起手來。
但那隻手,卻一直沒有落下去。
“唉……”
巨樹歎息起來,翻湧著的綠浪波濤像是巨鯨吐出一口長息,地面因此震動起來,江月鹿必須緊緊抓住地上凸出來的石塊才不被狂風卷走。但是也因此,讓他本就劇痛的全身更痛苦了。
“無論你補不補這一刀,他也一定要死了。別說此刻,就算他僥幸能從這裡出去,也面臨著必死的局面。”
“為了保住那群女孩,他自不量力地承載下神的力量,那具脆弱的人類軀殼,應該早就被碾得支離破碎了。”
紀紅茶看著江月鹿,“……承載了神的力量。”
她的心情說不出的複雜,江月鹿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啊?
“別把我說得……說得這麽偉大。”地上傳來了兩聲輕笑,江月鹿咽掉嗓子裡的血,斷斷續續說道:“……我只是想要答題,僅此而已。”
“再給你一次機會,殺了他。”
高空中的聲音冷到極致。
“這是樹神的命令。”
紀紅茶吐出一口氣,“好吧。”
她俯視著江月鹿。從這個角度,能看清她的雙眼匯聚起淬星般的微芒,將她瞳孔本身的光都遮蓋了。她在接近神的世界——江月鹿無比相信。即使她已經死了,變成了鬼,也還在被生前所奉的樹神控制。
所謂巫師,身負神力,其實更有身不由己的悲哀。他忽然深刻懂得了學院的氣氛為何總是凝重,高大的柱子撐起的白玉樓閣在通向神明的同時,也與塵世離得越來越遠。這就是為何巫師和學院遠離人界的原因。
他們非鬼、非神,也非人,當神明拋棄他們以後,他們就無處可去。
但是——
他還有最後的抵死一招、奮力一搏。
江月鹿睜開眼,“你要殺了我嗎?”
“想要求我心軟嗎?省省吧,可能剛才還有點用,但是——”紀紅茶不像自己的冷淡聲音忽然被死死掐住,四處突然出現的人影讓她愕然地呆住,停下了動作,目不轉睛地看著四個懵懂又倔強的少女。
那是她。十年前的她。
過去的已經死了的她。
她的命運本不該有任何變化,就像她營造出這個考場空間,她在裡面始終扮演著逃跑-丟棄-背叛的角色,然後再狼狽又灰暗地退場。這就是她一貫的、注定的命運。
可是這一晚的她出現了小小的變化。
她退場了,然後又再次登場。帶著被自己抹除掉的怒意,和一點不知所措的茫然,她從遙遠的時空追問道:“他救了我,你為什麽要殺他?”
頓了頓,又換上另一種果決的語氣。
“他救了我,你不能殺他!”
和她一模一樣……紀紅茶下意識回答:“因為這是命令。”
“命令?”過去的自己卻更生氣了,“老師指教你,樹神命令你,鬼都的人叫你滾蛋你就滾蛋,你怎麽這麽聽話啊?你沒有自己的想法嗎?”
“自己的想法嗎……”
紀紅茶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就在她晃神的刹那,江月鹿終於等到了時機——就是現在。
不可以再等,必須一擊必殺!
就像按下了靜止鍵,一股微弱的氣流從地面爆開,紀紅茶的瞳孔猛然睜大,她瞳仁倒映出的影子是本該在地上昏迷虛弱的江月鹿。可是他忽然從瀕死狀態複蘇,上半身以驚人恐怖的速度折起——
紀紅茶下意識垂眸看去,等看清江月鹿是怎麽站起來的,她的雙眸睜得更大了!
這個人,不知何時在背後放了一遝符咒,朱砂勾勒出的咒語對應著火神的力量。這麽近的距離,沒有哪個傻子會在背後貼符咒,除非他想被熊熊烈火燒死!
紀紅茶下意識倒退,“你是傻子嗎?你也躲不掉的——”
可是她退後的速度遠遠不及火焰飛射而起,眼前炸開的炎光灼痛她的雙眼,這還是中間隔了距離的她,如果是用後背血肉之軀直接承接了爆炸和火焰的江月鹿呢?
她睜開眼,看到江月鹿——不,準確的說,是肩背燃燒起來的江月鹿對準她抬起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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