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紅茶松了口氣。
太過放松的她並沒有意識到,力量多到什麽程度才算“好”呢,也許在沒有標準的時候,隻有讓前面這個人滿意才可以算作“好”。胖夫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好勝心和逞強欲,知道她會因為貪心神明的力量朝另一個方向不可受控地奔去。
她什麽都不知道。
從小被關在象牙塔的她和在外面左右逢源的女人比起來,閱讀人心的能力弱得像是一隻沒有見識的牲畜,也沒有錯,她們從小就被當成牲畜喂養不是嗎?
看著放松下來的紀紅茶走遠,江月鹿悄無聲息地歎了口氣,畫面又一次輪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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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變成了教室。
是晚上,但教室卻沒有開燈,學生們無聲地站滿,每個人的表情都是無法形容的沉痛、憤怒,其中一個低聲咆哮起來,“他們在騙我們!”
“小鍾——上一次被帶走的人,他們說為他找好了家庭,其實是騙人的!外面沒有人等著我們,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希望我們畢業……”
眼淚湧了出來,模糊的視線裡是老師們照顧他們的樣子、和他們玩遊戲的樣子……他們從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森林,這些老師對於他們的意義,就好像是父母一般。
而現在,他們卻被自己的父母欺騙了。
“小鍾那麽信任老師,他一點都不知道自己要被帶去什麽地方……你們有見過他後來的樣子嗎?”有人撇過頭去,眼淚一滴滴落在了肩膀上,哽咽的聲音仍在繼續,“他枯萎了……內髒被割掉,牙齒被拔走,血液也流幹了……就算如此,那些人還在排隊等著他重新長出內髒、牙齒和鮮血。”
“可是……”秦雪喃喃地看著他的手,血管和人一樣的顏色,“我們為什麽不會死呢?正常人枯萎以後,不是會死掉嗎?”
“但我們還能活著,就像……樹一樣。我們難道真的不是人類?”
“紅茶,你覺得呢?”
在秦雪這邊,遇事不決,請教紀紅茶是鐵律。可是後者卻神情恍惚,被人搖晃了兩下才回過神,“噢……樹嗎?”
“你最近怎麽了?好像魂不守舍的。”
紀紅茶微微笑:“我很好,我好到不能再好了。”
但是誰都能看出她狀態不對,仿佛沉浸在自己世界之中,迷醉又狂亂地呼吸著。秦雪甚至有了一個離奇的想法——紀紅茶此刻看到的世界,和他們看到的是一樣的嗎?
紀紅茶伸出手來,就像在隔空仰望著什麽巨大之物,雙眼迷離地歎息道:“我們原本是樹神的子女啊,生下來就有一棵長久相伴的生命樹。不用吃飯喝水也能活著,區區取走血液和骨頭又能如何,隻要生命樹常在,我們就能永生不死。”
這番驚人言論震懾住了所有人,好久之後,秦雪才說出話,“紅茶……你還好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啊?”
紀紅茶像是夢魘住了,轉了個身,面對著秦雪,卻沒有看他的臉,在和他說話,卻又好像不是。她面孔上的狂熱與癡迷散發著詭異的香味,讓秦雪屏住呼吸,不敢眨一下眼睛。
“你知道我們的故鄉在哪裡嗎?”
“就在月河的對岸啊,那片迷人的森林深處,有著不老不死的不枯之泉,那是我們的自由天地——可惡的雪村人,他們將我們從故鄉連根拔起,帶到籠子裡圈養起來!”
“這是對樹神的不敬!”
秦雪已經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了,他像在用靈魂發問,“可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紀紅茶平靜道:“因為他們活不長,而我們永生不死。他們竊取我們的身體,其實是在竊取我們的命運。”
“怎麽會……我們什麽都不知道……”
紀紅茶:“現在你知道了,還要留在這裡嗎?”
秦雪有些猶豫,不光是他,身後的學生也是。他們剛才還在憤怒地咆哮,現在卻一言不發。因為喊兩聲發泄很簡單,可是要從這裡逃出去卻很難,再加上學校植入了多年的【不可違反校規】的觀念,很難因為一番話就消除乾淨。
紀紅茶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
“那麽明天,就是你,還有你……”她一連說了十來個名字,“這是下一周將要被家庭領養的名單,我敢說絕對是真的。你們馬上就要緊隨小鍾的命運,被人一點點割掉葉子和枝乾,在不見天日的籠子裡等著枯萎了。”
“別說了!”
“……走吧!我們一起走吧!”
一層浪越過一層浪,很快整個教室的人都堅定了信念——一起逃。
從這個高中,一起逃出去!
……
這一次似乎是從空中降落,江月鹿穩穩踩在了雪上。很快,他發現腳下的雪層正在震動,好像有數千人正在這片黑暗的森林中奔跑。太多太多人匆忙的腳步聲,在地上帶動起飄揚的飛雪,就像是低空翻卷的雪天鋪在地表。
他看到隊伍的末端,紀紅茶正艱難地跋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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