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之後你們的關系變好了嗎?”
“沒有。”
“我還以為……”
“我也以為,”謝松亭回憶,“但我沒想到他還是幫林曉做了弊,所以我們……又吵了一架。”
“為什麽吵架呢?他沒答應你不幫林曉。”
“是的,我越界了。”謝松亭說,“現在想想,他這也是為了我,而且其實我很在意他,我那時候覺得這是嫉妒他才會一直盯著他,現在才能承認……我是在意。”
“林曉是那種睚眥必報的人嗎?”
“嗯,他和人打架的時候很喜歡……讓人流血,經常掛著一串鑰匙,上面帶著把小刀,沒事就在班裡耍著玩。我猜席必思是怕他報復我,所以幫了他。後來林曉經常嘲諷我清高,看不起我。林曉這個人很奇怪,他看不起的人他不屑招惹,所以之後我和他也沒有關系了,直到畢業。
“席必思應該是怕我再和他強。怕林曉求我不成,還拿不到車,把氣全撒到我身上,所以他不僅大費周章地把我從那個寢室裡撈出來,還要每天和我住一起。”
“他考慮得很周到。”畢京歌說,“那段時間你過得怎麽樣?”
“很不錯。”
兩個男孩的宿舍在走廊盡頭,平時沒人來,再加上席悅給學校捐了兩百萬,裝修都比別的宿舍好一大截,不限電不限水,還有暖風機。
和以往長凍瘡的冬天不同,謝松亭那個冬天過得非常溫暖。
暖風機搬來時側對著他的床,謝松亭每晚腳底都是熱的,早上起來時溫暖得不可思議。
“但我那時候還是和他吵架了。現在想想,真是不知好歹,”謝松亭笑了笑,眼神懷念,說,“瞎子都能看出來他給我花錢,我還和他吵架……你知道嗎,我和他吵架的時候都在想,弄這麽舒服,只會更有精神和他吵架。稍微冷一點我都會閉上嘴,因為我體質很差,散熱快,不舍得張嘴。冬天我甚至不和人吵架。那段時間我周末都不想回家,因為宿舍更暖和、更舒服。
“不過在學校的周末只能吃兩頓,做題做到晚上,簡直眼冒金星地在那寫,大概是唯一的缺點了。”
“家裡給你的錢不夠你吃三頓的?”
“嗯。倒是餓不死我,只會讓我很難受,但如果我回家……就會稍微富裕一點,因為周六回家,周日回來,不用花飯錢,隻用花坐公交車的錢,一來一回,兩塊,剩的就可以攢著,但在學校吃飯要二十二塊。”
“二十二塊是怎麽來的?一天十一塊?”
“早上三塊,兩個雞蛋,兩張學校食堂的餅,中午五塊,學校一葷兩素的盒飯,晚上三塊,買個紅薯,紅薯按斤稱著賣,一兩塊左右浮動,再買個雞蛋,要是紅薯不貴就再買碗粥。那時候六中食堂還算便宜。
“不過排隊很麻煩,學生太多了,每次去排都是長隊,除非下課跑得特別快。買飯排隊還有人把單詞本拿在手裡背,排著排著隊,食堂變成教室了,全在背單詞。”
“你不喜歡。”
“嗯,現在我只要看到大長隊就會遠離,看多了就好像有人在我耳邊背單詞一樣。像在念咒。
“而且那時候一周只能前五天這麽吃,因為我媽兩周給我一百三,一周六十五。一天這麽吃是十一塊,五天五十五。吃不夠會很餓,餓得學不進去。然後剩下十塊過兩天,隨便吃點,餓了啃點饅頭。
“這兩天反正是周末,餓一下沒什麽,我可以縮在宿舍一天都不動,寫累了就睡,餓了也睡,睡醒了接著寫。
“現在讓我回憶高中,除了席必思和他給我的東西,關於我自己的……我就隻記得,很餓,很困。”
他太困了,有時在回家的公交車上都會睡著。
不過也沒關系,因為他家在終點站。
秋冬季節尤其蕭索,三十三站的路程,每一站司機都會兢兢業業地停車,車廂裡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暖氣在開關門等乘客的幾十秒裡散了個一乾二淨,頻繁把後座困倦的謝松亭凍醒。
車開起來的時候,車窗震動地尤其厲害,平常人靠在上面只會覺得震得嗡嗡作響,謝松亭卻能睡著。
有時他睡醒了,睜眼一看,還在半路,茫然地抱著沉重的書包四處觀望。
乾黃的木葉在空中翻卷著飄落,被公交車重重碾過。
謝松亭看著看著,從下午看到天黑。
他兜裡只有兩個硬幣,一張藍黑色的十塊,覺得自己就像被切斷養分的那片樹葉,被公交車重重地碾碎所有的夢和幻想,碾碎天真,也碾碎希望。他生活裡沒有任何的多余可以讓他像個普通孩子一樣快樂一些,只會拮據得讓他沉睡。
接近七點時,天完全黑了,運行了一天的公交車安靜而疲憊,帶著難聞的人類氣息。
公交車輪壓過井蓋,咕隆,咕隆。
他和沉默的司機一起路過工業園區外圍,看到一個舉著割草機,嗡鳴著剪草的工人。
草葉流出木的香氣。草像很痛苦地死了。
可謝松亭還活著。
活在這喧亂、薄紙般的人世間。
“席必思沒幫你?我以為他會給你錢。”
“他想幫,我沒讓。”
“為什麽?”
謝松亭整理一下語言,和她說了。
畢京歌這才知道,其實謝松亭把那段記憶美化得簡直面目全非。
因為他幾乎每次回家,都是為了被打。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