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瘋了?!”
啊?
是啊。我是瘋了。
他從席必思懷裡起身。
席必思穿著一件看起來就很貴的羽絨服,因為摩擦,外層的布料爛了,正向外冒著羽絨,像個巨大的、跑絨的毛絨玩具。
席必思讓他半站起來,很快自己也起身,雙手展開不讓他靠近圍欄,警告道:“回去,別往這邊來了。謝松亭,你聽我這一次。”
謝松亭呆呆地站著,心想你為什麽要攔我呢,我是你的誰?你這麽關心?
放下三角牌把車停在路邊的席悅此時也向這邊來了。
她看著兩個男孩,說:“思思,你去車裡拿濕巾,給他擦擦。”
“濕巾?你車裡就沒有,我不去。他都——”
席悅又說:“席必思。”
她叫了全名。
席必思深深皺起眉,和自己媽媽對視。
兩秒後,他妥協道:“媽,你看好他,我去找找。”
他跑得很快,走回車邊,謝松亭的視線追著他遠去,看到那輛紅色的法拉利。
這個時間,席悅是要送席必思上學,路上竟然撞見了自己跳河。
謝松亭沒有力氣,在地上坐下。
席悅問:“你累不累?”
她也一起蹲下來。
她穿著一套休閑的運動服,稍微伸長胳膊,便把謝松亭抱進懷裡,下巴抵著謝松亭的頭頂。
“亭亭,你冷不冷?”
謝松亭以為自己會哭,竟然沒有。
他聽到自己拔乾的聲音:“……我身上髒,悅姐,你離我遠點。”
確實髒。
血,灰,貓毛,沙土。
“一件衣服而已。”席悅說,“你有想說的嗎,和我說說好不好?我剛才給你們兩個請了假,三天,隨便說,想說多久說多久,現在才七點。”
“你剛才趕他走,他不生氣嗎。”
席悅笑了:“我是媽媽。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什麽意思。”
謝松亭:“我挺喜歡他的。”
席悅:“我知道,他也挺喜歡你的。”
謝松亭:“我不想喜歡了,好累。”
席悅:“那我們就不喜歡了,他也就一般般。我帶你去吃個早飯吧,前面那條街有個早餐店面條特別好吃。”
謝松亭:“我不餓。我只是渴了。”
席悅看向回來的席必思,說:“去拿點水,亭亭渴了。”
席必思把找來的濕巾放下,額上青筋暴起兩根,認命地又走了。
謝松亭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說。
“他挺好的,你也特別好,只是我不明白為什麽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
“因為我們都挺喜歡你的,”席悅說,“昨天發生什麽了,你怎麽渾身都是血?”
謝松亭簡短總結:“我爸踩到我洗的蘿卜摔死了。我不是親生的。我媽不要我了。”
席悅抽出兩張濕巾給他擦臉,像擦小貓,呼嚕呼嚕一頓揉搓。
謝松亭被她擦得眯起眼,說:“我不是想……我就是太渴了,我想下去喝水。”
席悅:“這話別讓思思聽見,他能氣死。”
謝松亭靜靜地說:“可我說的是真的。”
席悅又說:“媽媽說的一般都是氣話。”
謝松亭垂眸:“嗯,我知道。”
席悅:“你讓我跟她談談。”
謝松亭仍然靜靜的:“你別去。”
席悅看著他。
這孩子這麽小,這麽瘦,明明大好的年華,卻坐在地上靠著欄杆,像個死人。
謝松亭平靜地說:“她跟我一樣,很敏感,你去找她說,她一定知道是我出了事,你比她有錢,你教的孩子比她教得好,她聽你說話不會信你,只會恨你。她只會覺得她不如你,她失敗。不要去,你去了只會讓我媽傷心。”
席悅:“你已經足夠好了,先別管別人了,好好在意在意自己。在自己面前,媽媽也要往後稍稍。”
謝松亭眼裡猝然滾出兩顆眼淚。
是真的滾出來,一點前提也沒有,仿佛兩大顆眼淚等這句話等了很久。
席悅:“你跟我拉鉤,你說,我以後再也不想跳……再也不想下去喝河裡的水了。”
謝松亭看著她的手。
她的手和李雲嵐完全不同,看著健康有力。
李雲嵐的手每天做飯,總是開裂,細小的疤痕變成褶皺,不到五十,手像七十歲的老人。
他說:“……我答應你。”
席悅不再說,把他抱進懷裡。
回來聽到兩人聊天的席必思拿著水,突然說:“對不起。”
謝松亭慢慢把席悅推開,他手上的灰已經被擦掉,沒在她衣服上留下灰痕。
謝松亭:“你哪對不起我,你媽媽這麽安慰我你也沒說不讓,你挺好,你們幫我夠多了。謝謝。”
他把所有人都說的很好。
那他為什麽在這裡?
錯的是誰?
謝松亭嗎?
可他有錯嗎?
可如果他沒錯,所有人都沒錯,那為什麽所有人都在痛苦?
“我走了,我回家。”
席悅:“我送你。”
“你們的車,坐墊軟嗎?”
席悅沒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問:“還可以。”
謝松亭拒絕了:“不了,坐過就會一直念著,我怕坐過之後自己忍不了擠公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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