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大方,給別人送那麽多錢,生怕不知道你有錢。
小氣成那樣,多給一點人家不還禮呀,別人喜秀家多少錢就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你怎麽給這麽多還做不好。
吵到後面撕破了臉,男的罵女的娶你真是我瞎了眼,又不溫柔又不心疼我又強勢,女的罵男的賠錢,參你一耳屎就知道操持家裡多費事了,男的說讓你過門是我最大的錯誤,女的說要離就離別光放屁,男的氣得出門找地方打印離婚協議,山裡,找不著,但也倔得不回家。
謝松亭那時太小了,小到理解不了為什麽吵架。
大人吵架,他隻敢無措地站在牆角,等爭吵停歇,才拿起粗糙得磨手的衛生紙去找李雲嵐,給她擦嗚嗚咽咽的眼淚,被她一巴掌揮開,轉個身繼續哭。
第二天,謝松亭從山上下來,被遠遠等在家門口的李雲嵐迎上來,氣得直打他屁股。
謝松亭不喊疼,笑著遞給她一朵橘黃的花朵。
萱草花。
李雲嵐抱著他,又哭了,說亭亭,媽媽對不起你。
謝松亭聽不懂。
第四年,謝松亭馬上七歲那年,芒果總算得了個大豐收,僅僅一季,把前面三年虧的全賺了回來。
謝廣昌在村裡揚眉吐氣,招呼李雲嵐去城裡買房子,在李雲嵐再三勸說下,沒買在攀市,買在了蓉城。
在那個沒幾個人買保險的年頭,還買了保險。
一家人喬遷新居,謝廣昌在這邊工地找點活乾,家裡的芒果地找人操持太過費錢,逐漸荒廢了。
謝廣昌在之後數年一直念叨這塊地,成了心病,總在說,要是當年不來蓉城就好了,我糊塗啊,我糊塗啊。
他在工地,乾活勤快,拿得不少,李雲嵐依舊負責家裡的一切,謝松亭也上了蓉城市裡的小學。
謝廣昌下工地去接謝松亭放學,到家李雲嵐已經做好了飯,一切看起來都還不錯。
生活總是在看著不錯的時候,給你來一巴掌。
謝廣昌接謝松亭下學,和身旁家長聊天,家長看見謝松亭,驚訝地說這是你家孩子?長這麽漂亮,白瓷娃娃似的,真不像你,肯定很像媽媽吧。
畢京歌問:“是不是也不像媽媽?”
“嗯,”謝松亭盯著畢京歌的幻覺,這次她背上多了一對翅膀,“他們長得都很普通,幾乎是個人見了我,都要問帶著我的我媽或者我爸,這是你家孩子?”
村子裡人少,又都住在山上,再加上謝松亭小時候沒長開,很少有人有這些疑問。
但漸漸大了,這樣的問題就多了。
問得多了,人會煩。
會很煩。
也是從那陣子起,謝松亭開始挨打。
第一次被打時他簡直嚇蒙了,大腦完全反應不過來,像根杵在地上的蘿卜,好幾秒後才想起來哭,可喉嚨和嗓子都不熟悉怎麽哭,像第一次運轉的機器,哭得磕磕絆絆,不生不熟。
哭只會讓打他那個人更煩。
他很快學會了討好,第一次挨打,打到快結束,他已經不流眼淚了,只是小聲求饒。
六七歲的小孩,白白嫩嫩,能經得住壯年男人抽幾下子?
從外面買菜回來的李雲嵐尖叫一聲,把謝松亭翻過來,像翻一條死魚,看到是皮外傷沒有大事,拽著謝廣昌關上臥室門開始吵。
從,不該在城裡買房子你毀了我的果園,你自己沒本事別拉上我,到,要不咱倆一起去死了算了!誰他爺爺的想和你一起死,要死你自己去死!
房子隔音還行,吵得什麽謝松亭聽不清,隻記得自己很疼,背上特別疼。
也是從那時他知道,哪有什麽突發奇想,衝動上頭。
謝廣昌就是看他不順眼很久了。
但之前他小,看不明白,看不明白他被一個成年人從根本上厭惡著,再加上謝廣昌……沒有理由打他。
第二天,他問謝廣昌自己為什麽被打。
謝廣昌說,這次是不是沒拿第一?
謝松亭走到自己屋裡,把那張九十五分的卷子謄抄了一遍,接著撕得粉碎。
從那以後,他一直是第一。
他不給謝廣昌打他的借口,即使他根本不知道謝廣昌為什麽要打他。
從此以後,他總被謝廣昌盯著看。
看的是哪?
看的是臉。
謝松亭如芒在背,和他的關系越來越差,從初中能住校開始就一直住校,能不見就不見,愈發冷漠。
到了高中,家裡條件每況愈下。
謝廣昌在工地乾活被鋼筋壓了腳,治好之後腳背到腳趾都沒了知覺,走路沒問題,但徹底沒法乾工地的活了。
家裡僅剩的一些積蓄李雲嵐拿在手裡,她想方設法買了個小推車出去賣煎餅,每天起早貪黑,賺了一個月,剛把辦證的錢賺回來。
謝松亭在學校住,節衣縮食,勉勉強強夠自己溫飽。
他沒錢買衣服,沒錢買學習資料,找李雲嵐要她倒是也給,但她總是露出那種……貧窮才會有的眼神。
那種你怎麽花了這麽多錢的眼神。
那種不信任地問他真的要這麽多錢的眼神。
那種猶豫的、遲遲不回答、給了之後說你好好用別亂花的眼神。
謝松亭知道她沒有惡意。
可他被刺傷了。
他知道這不是李雲嵐的錯。
他把課本翻爛,找老師借輔導資料,也不再找她開口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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