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數次想,要是那天沒拿出來就好了,要是那天吃過晚飯自己待著的時候在偷偷握在手裡就好了。
怎麽不摸它就再也沒寫錯了呢,怎麽就偏偏在李雲嵐進來的時候寫錯了,怎麽……
沒有怎麽。
一三年的冬夜,窗外寒風呼嘯。
謝松亭緊了緊灌風的袖口,好像只有寫題才能止住四處發散的思維。
他聽見有聲音虛幻地低叫。
你這一個字一個字,到底要寫到什麽時候?捋得順嗎?以後能做什麽?成績出來考得過席必思嗎?就算考過了又能怎麽樣,人看命的。
另一個聲音說,寫吧,除了寫寫作業學學習,你還能幹什麽?總好過什麽都不做強,開了學就能見到席必思了。
他的靈魂十分割裂,一半恨他,一半愛他,常常互相鬥毆。
可喜歡不該是很純粹的嗎。
他不覺得這是喜歡。
這種感情就像外面的李雲嵐和謝廣昌,紛爭不斷。
他沒有刀,但有一把鐵尺,接觸皮膚那一刻尖銳地扎了下去。
肉軟,很難劃破。
謝松亭像入了魔,一下,又一下,刻出醜陋的傷疤。
畢京歌說:“可能那時就有生病的端倪了,只是你沒有在意。”
“想起來確實,”謝松亭看向畢京歌桌上的筆筒,說,“可我知道了又能怎麽樣,畢老師,我來這又不是來求變的,我可能直到結束也不一定變得過來。偶爾我也不知道谘詢是為了什麽,我覺得自己在拿錢求別人關注我,感覺很可憐。我不想變得那麽可憐。”
畢京歌點點頭:“嗯,心理谘詢不會讓你變得更好。”
謝松亭愣了愣:“……我見了那麽多谘詢師,像你這樣說實話的還真不多。”
“為什麽你能確定我說的是實話?”畢京歌問。
“就,一種感覺。”
畢京歌接著上面他的問題回:“你是靠自己變好的,所有的變好都是自己的功勞,和谘詢師關系不大。”
“我怎麽知道自己會變好?”
畢京歌笑了:“就像你說的,這是一種感覺。”
謝松亭茫然地和她對視。
“人能感知到自己變好的趨勢,”畢京歌解釋道,“比如你最近熬夜得多嗎?胡思亂想得多嗎?還總是陷入幻覺嗎?”
見謝松亭不回答,她接著問。
“你最近經常覺得痛苦嗎?”
謝松亭遲緩地搖了搖頭。
熬夜?席必思來之後他基本沒熬過夜,即使熬夜也會被他拖回床上,按時睡覺。
胡思亂想?他被席必思抱著,看著看著天花板也就睡著了,另一個人的呼吸存在感太強了,他實在沒法分心關注別的事,而且這人經常鍛煉,像個火球,暖和得……反正很暖和。
幻覺?他試圖回憶上一次自己的幻覺是什麽時候。
竟然有一天,他想起幻覺要用回憶這個詞了。
明明之前是日常。
謝松亭沉默片刻,說:“……好像是。”
畢京歌但笑不語。
謝松亭:“可這都是因為席必思在我才……”
“他當然對你的生活有很積極的影響,但你怎麽能把自己的作用也抹掉呢?”
畢京歌有些疑惑:“如果真是個不願意讓自己變好的人,就算是席必思也沒法做什麽。你似乎把席必思看得太萬能了,他是個喜歡你、愛你的人,不是全能的神。在我看來,你有現在的狀態是兩個人一起努力的結果,不要把這部分堅強自救的自己否定了。”
“嗯,對不起,我……”
“而且我建議你改掉對不起的口癖。”
畢京歌難得打斷他。
“為什麽?”謝松亭懵懵地問。
畢京歌說:“有時間你去公園聊天的老人那看看,她們很少說對不起,謝謝你,為什麽?”
謝松亭搖搖頭。
“活幾十一百年之後沒什麽好對不起,也沒什麽好謝謝,或者說對不起和謝謝的很少,除了一些心結。要對不起就對不起自己,要謝謝也謝謝自己,你這話總是對別人說,為什麽不對自己說呢?你和自己說過謝謝嗎?”
謝松亭又搖搖頭。
“語言的力量很強,你把對不起和謝謝的這部分給了別人,給自己的部分就會相應地減少。
“你說對不起我,你有什麽對不起我的?你花錢谘詢哪裡錯了,你有不懂是理所當然的,我才該因為沒有及時和你溝通說對不起。
“你和被你忽視的你自己說對不起才對。
“所以要說就和自己說,說對不起,說謝謝你,說我愛你。”
畢京歌補充道:“別活得太禮貌了,厚臉皮一點。有些話說得多了就不珍貴了。你自己比較珍貴。幾乎每個忽視自我的來訪者我都會這麽說。”
謝松亭:“那我盡量。”
“你很好。”畢京歌說,“其實這次你來我都做好更壞的打算了,但現在看,你狀態很不錯。”
“可我怕我這種狀態很快就消失了。”
“你怕席必思會離開?”
“嗯。”
“你去問他,如果他和你跟我描述的品行一致,他會直接告訴你的。”
謝松亭:“……可他騙我。”
“他哪裡騙你?”
“他說他經常笑,他騙我,”謝松亭輕聲說,“經常笑的人不是他這樣,他高中就是那種……經常笑的,但是這次他來我這我感覺他……很久不笑了,或者說見到我之後才經常笑,反正……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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