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松亭張了張嘴。
謝松亭竟然瞠目結舌。
畢京歌挑起眉。
這個表情在謝松亭身上可不多見。
他從坐直身體的姿勢換成微微彎腰,把臉埋進自己雙手裡。
長發滑下來,將他淹沒。
他還是說了。
“……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麽他能從正在發病裡把我拉出來。”
“它是誰?你的貓?”
“不是。”謝松亭停頓一下,“送我這隻貓的……朋友吧。”
“‘吧’是什麽意思?你不覺得這個人是你的朋友嗎?”
謝松亭:“不覺得。”
畢京歌靜靜等著他接下來的句子。
“我羨慕他,嫉妒他,恨他,惡心他,我有一段時間見到他就想吐,我整個生命裡最討厭的人就是他。”
現實中,黑發給他安全感,幻覺裡,金色羽毛將他覆蓋。
謝松亭滿眼金光,待在專屬於自己的避難所,語氣像和話裡的人有仇,卻是兩句剖白。
“……可我喜歡他。
“我現在還喜歡他。”
第9章 第二周(下)
“剛進門的時候我和你說後悔,我現在才是真的後悔了,”謝松亭說,“這幾天因為他的貓我對他的印象剛剛好了一點,現在想起他又想犯惡心。”
“女性還是男性?”
“男的。”
畢京歌:“你厭惡他不是假的,喜歡他也不是假的……他對你來說很特殊?”
“可能吧。”
謝松亭從自己掌心裡抬頭。
畢京歌這才看見,他竟然滿臉是汗。
“那不能和我說媽媽爸爸,能和我說說他嗎?”
謝松亭:“不是不能說爸爸,是不能說媽媽。……你問吧,我不知道從哪說起。”
“那我不問你們怎麽相遇的,你和我說了,高中同學。我想知道,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恨他的?”
謝松亭說自己“羨慕”、“嫉妒”,都是可以理解的情緒,人皆有之。
後面則是“恨”,“惡心”。
是發生了什麽,才會轉變成這樣?
“前情提要,從小到大,只要我沒考第一,我爸就會打我。他打我,還要我去找打我的藤條。”
謝松亭像個說書的,不過和說書的有些區別——
他面無表情。
“小時候我們在攀市農村住,那時候還沒來蓉城,住在山上。山上野地裡全是野草,有一種又細又長,一米多,扎著堆長,外皮很光滑,上面還有發芽的凸起。這種抽人最疼,能把一個大人抽得亂跑,一下就是一道紅印,兩下疊一起就紫了。我爸最喜歡。
“從剛上一年級被打了一次之後,我再也沒被打過。
“但是高三開學之後席必思轉學來了,他只有第一次開學考和我並列,後來的考試除了第一次月考,我再也沒考贏過他。
“那會還沒像現在那樣能網上查到成績和答題卡,班主任特別負責,記下每個家長的手機號碼。周考、月考、期中考、期末考、甚至高考,每一次他都給家長發信息,發你家孩子考了第幾名、考了多少分。
“席必思一來,我的噩夢就又開始了。
“每次月考結束,公布成績那一天,我都坐到班裡最後一個才走。有人說我是想下次超過席必思,那倒沒有,我就是想晚點挨打。我爸為了打我打得方便,還特意回老家移栽了點這種藤條。”
謝松亭說到這裡,看向畢京歌說:“畢老師,我想抽煙,不抽煙我說不下去了,要不然今天就到這吧。”
畢京歌打開抽屜,扔給他一個紅色煙盒。
謝松亭一看。
軟中華。抽了一半的煙盒裡塞著一個銀質打火機。
他笑了下:“我到現在才覺得……我是來心理谘詢的。”
畢京歌起身開窗:“怎麽說?”
“因為沒幾個老師會給學生遞煙。”
窗戶一開,外面絲絲悶熱吹進來,謝松亭從板凳上起身,在沙發上坐下,翹起二郎腿。
“別說我沒提醒你,”畢京歌走回座位,摘掉眼鏡,“翹二郎腿容易脊柱側彎。”
謝松亭咬著煙抬頭看她。
原本左腿在上,過了幾秒,他換成右腿在上。
畢京歌被他逗樂:“換著邊翹,容易S型脊柱側彎。”
謝松亭皺起臉,把腿放下來。
煙絲燃燒,尼古丁的味道在寬闊的室內蔓延,因為室內空間大,味薄,透著香。
他隻拿出來一根,把剩下的放在沙發扶手上,不去碰。
謝松亭夾著煙說:“你可能覺得我恨錯了人,我該恨的人是我爸,但當時我拐不出來這個彎。
“那時候我就認死理。如果不是席必思,那我就沒必要受這些苦。我不會被打,我還是第一,我不會被別人嘲諷就是他死學那麽久結果就是個萬年老二。
“我太弱了,下意識揮刀向更弱者。
“其實席必思不弱,他只是對每個人都很好,是那種很點到為止的好,一副沒有攻擊性的樣子。他可比別人會裝多了,裝得對我很好的樣子。”
謝松亭靠住沙發背,咬著煙仰頭,放空地說:“所以我……恃寵而驕。”
霧圍攏,帥氣的幻覺從半空彎腰看他。
幻象中,男孩劉海下垂,露出左邊眉毛上一道斷痕,像特意刮的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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