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裡面的人打開了門。
那片漆皮在他手中碎成渣子,謝松亭猝然和李雲嵐對上面。
她穿著一件水洗得看不出原色的圍裙,戴著手套,上面還有血,像剛殺了什麽牲畜。
她比十年前老了很多了,比以前相比皮膚更粗糙些,但眼神卻很奕奕。
她竟先笑了。
在謝松亭長大的那些年裡,她很少笑。
她看兒子呆若木雞,說:“好呆的腦闊。”
謝松亭把手裡提著的牛奶放在門口,彎腰抱住了她。
李雲嵐視線穿過他肩膀看到身後還有個男人停好了摩托車向這邊過來,連忙換了普通話。
她滿手的血,不好拍謝松亭,隻好輕聲埋怨道。
“我這滿身血,把你衣服都染了。”
謝松亭這才收好自己的失態,但還是沒松開手。
沒事,我不嫌棄你,我……很久沒看見你笑了……
“我……”
李雲嵐:“快放開我,讓人看見這朋友還怎麽耍嘛。”
謝松亭這才松開她,把摘下頭盔的席必思拉過來,給兩人互相介紹一下。
席必思笑眯眯地和李雲嵐握了一下手,說:“阿姨好,新年好,來給您拜年了。”
“先進屋,先進屋,你的摩托要不要推進來?”
“好。”
李雲嵐招呼兩人向屋內走。
這院子很大,一百多平,偏左側種著棵龍眼樹。
此時深冬,龍眼樹葉子發棕。
龍眼樹底下有個案樁,用了很久,有幾處已經開裂,案樁上是剛被拔了毛的鴨子。
席必思摘下手套去幫忙,謝松亭則拿起他的手套走進屋子,再把牛奶、藥、護手霜拿進來。
這一點時間,外面的兩人已經聊起來了。
“阿姨,這您自己養的?這麽肥!養得真好。”
“是,是,這鴨子我固定賣給山下的飯店,養得不肥人家不收。”
“我幫著剁了?看您還有菜要炒。”
“你會做飯?”
“會,我媽教的。有段時間她還把我送到我們那五味居,跟著掌灶師父學。”
“你廚藝很不錯?”
“您今天讓我炒,我保準讓您吃個新鮮味兒。”
“那鴨就交給你了。你們來得太快啦,剛殺了鴨子就聽見摩托響。是坐飛機來的?”
“嗯,可快了。您放心,我和亭亭都睡夠了才來的。”
實際上從首都坐飛機到這也要數十個小時。
謝松亭坐在屋子裡,聽到李雲嵐興高采烈的語氣,呆愣地看著門窗。
假如席必思是謝松亭的肥料,那麽這片地方就是李雲嵐的養分,她也在謝松亭沒法抽開身的時間裡,在自己的人生軌跡上向前狂奔。
謝松亭知道席必思昨天為什麽有些過分,因為……
因為是謝松亭……
自己縱容的。
不然他……睡不好覺。
他想不出如何面對李雲嵐。
他想要的愛李雲嵐是給的不多,可李雲嵐當時自己也已經分身乏術,況且她在自己分身乏術時也沒有拋棄他。
可以說謝松亭之所以活到現在,她佔主要作用。
那個很貴的、一萬兩千塊的動圈麥克風,就是李雲嵐買的。
他一開始拍視頻賺不到錢時,就是李雲嵐給的錢。
他怎麽能對一個疲憊的靈魂如此苛刻。
可他的心拉扯著他,讓他不斷地比較,在少年時期選擇了一個決絕的、看似解氣,實則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行為。
十年裡,他沒有主動聯系過她。
還好,還好。
就像故事總會有個轉機,現在他有席必思了。
假如之前他關於愛的技能槽是0,那麽現在就有100,還有一些蠢蠢欲動、想要滿溢出來,突破峰值。
不然謝松亭進門時不會抱住她。
抱住她那一刻他就該明白的……
他該和她一起揭過那塊傷疤。
謝松亭從屋子裡走出來,見院子裡李雲嵐不在,詢問地看向席必思。
席必思砍下一條鴨腿,給他指了個方向。
謝松亭去地鍋灶那邊找她。
她果然在。
正拿打火機點燃一把稻杆,向裡面添柴。
他腳步很輕。
李雲嵐沒聽到。
火舌猛地一竄,舔到她的手。
謝松亭看到她動靜很大地向後倒了一下,立刻意識到……
是那場火災。
是那場謝松亭沒見過的火災,仍然在她心裡留下醜陋的傷痕。
謝松亭從派出所出來那天就回了學校,自始至終沒去看那間燒成煤炭的房子。
再也沒去。
李雲嵐把他的長命鎖拿出來了,還拿出來什麽了?
衣服呢,照片呢,戶口本呢,房產證呢?
他竟然從來沒問過。
謝松亭意識到什麽時,已經握住了她的手,問:“疼不疼?”
她的手和謝松亭想的一樣粗糙。
李雲嵐看著他,像看一個完全嶄新的人,愣愣地說:“……你不怪我了?”
謝松亭大腦一片空白:“我……”
他像在窒息,亟待出口去突破,因此遲疑。
李雲嵐看他遲遲不開口,拍拍他,神色有些黯淡,說:“別碰鍋,燒著你了,我去看看小席……”
像小時候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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