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
不碰鍋,燙著你。
去幫媽媽洗個菜吧?
轉一下水龍頭,用熱水洗,別用冷水,很冷。
但她自己卻一直都用冷水。
李雲嵐垂頭想起身,卻被一滴眼淚砸在手背上。
她養大的孩子正不知所措地流著眼淚,眼神糾結而混亂。
二十多年,除了謝松亭不會走的小時候,李雲嵐再也沒抱過他。
但今天她抱了。
李雲嵐拍他的背,因為沒有過這種體驗而掌握不好力道,第一下有點重,第二下才變輕,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謝松亭啞著嗓子喊了一句媽,抱緊了她,把眼淚都流進她的棉服裡。
可能時間也就這點好吧。
那些尖銳的過去在長河中被磋磨出光滑的圓角,不至於傷人,而隻作提醒。
提醒他們……現在彌足珍貴。
“他對你好嗎?”
“特別好。”
“那你呢,你對人家虧不虧心?你對人家好嗎?”
“不虧、不虧、不虧……”
“好,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你好就行……”
“我說你就信了?”
“你……二十七年,馬上二十八年了,騙我的次數不超過三回。”
“媽!”
李雲嵐出來時,正看見席必思手法老練地處理鴨子,內髒都被拿了出來,能吃的洗了個乾淨放在案樁,不能吃的在地上堆成一小團。新鮮的肉塊碼得整整齊齊,切面光滑。
她看了一眼,不禁有些質疑。
這是家裡那把鈍刀能砍出來的?
席必思像能讀心一樣,說:“我剛磨了會兒刀。”
又給她看被案樁擋住的淋上水的磨刀石。
李雲嵐拿起已經盛滿血水的盆,被席必思叫住:“媽。”
他進門時喊阿姨,此時才改口,自然是聽到了。
李雲嵐看著他,說:“小席,你來。”
席必思跟上。
她帶著他向外走,把盆裡的血水潑在門口稍遠點的地方,說:“看得出來,你是聰明人。”
席必思看著她白發摻雜的後腦。
“你別急著反駁我。”李雲嵐抓著空了的盆,說,“你要是看上他的臉,我也就算了,人都是會膩的,但我看你真心喜歡他,那我就多說兩句。”
猩紅的血水一滴、一滴。
“你別騙他。我的小孩,我養了那麽久,我最清楚他是什麽樣子。他就是個傻孩子,看中了誰一個猛子扎進去,出不來了。”她雖然在示威,態度卻很低,“這孩子要是被騙,他猜不出來的,他太傻了。你要是覺得厭煩了,你把他趕回來找我,你別為難他,我給你下跪都行,但是別玩弄他的感情。我一個當媽媽的在這先謝謝你。”
她說完,靜靜等著席必思的回答。
席必思笑了。
不是輕蔑,也不是嘲諷,而是……單純的慶幸。
“您知道他喜歡吃什麽嗎?”
“沒什麽特別喜歡的,我做什麽他吃什麽。”
席必思搖搖頭:“看來這道題我得一分。”
李雲嵐疑惑地看他。
“他喜歡口感比較脆的菜,比如生菜,比如空心菜,比如荸薺。他喜歡喝口味偏淡的鹹湯,或者稍微甜一點的甜湯。他不喜歡酸甜口,但做得好吃也會給面子吃一點。不愛吃辣,不愛吃苦,不愛吃酸,但很能吃辣,很能吃苦,很能吃酸。特定季節的小習慣還不一樣,比如現在冬天了,如果室內非常暖和,他會很想吃雪糕。”
席必思:“但我很後悔,因為我知道得太晚了。我要是能早點找他,我知道的會更多。”
他說:“媽,他很像您,他也懷疑過我會不會一直陪著他,我想辦法讓他相信了,卻沒辦法說服您,您的問題我……要是貿然給出一個承諾,才像個愣頭青。”
“但我能保證,”席必思眼裡閃著亮,又笑了,“以後每一年過年,陪他回來看您的都會是我,沒有別人了。勞煩您每年給我包紅包。”
他一點頭,接過她手裡不再滴血水的盆,說:“我回去了,看不見我他該著急出來找了。”
果然如他所說,席必思進門沒幾步,李雲嵐就聽見她家小孩抓住了席必思的衣袖,問:“媽為難你了?”
“媽要倒血水,那麽重我肯定不能讓她累著嘛。”
“哦……”她聽見謝松亭說,“不信。”
“我又沒騙你。”
“嗯,沒騙,只是隱瞞了關鍵的一部分,”謝松亭敷衍地點點頭,知道問不出來也就算了,把手放進他脖子裡,“剛才在灶台烤火,還挺暖和的,來試試手。”
“光手有什麽用,給我摸摸……”
李雲嵐聽到這,又往門外走了幾步,逮著門口的榕樹樹葉看。
不聽了,現在的年輕人。
沒臉沒皮的。
吃過飯,謝松亭被李雲嵐打發出去買醋。
謝松亭:“廚房不是還有——”
李雲嵐把他推出去:“讓你去你就去,哪那麽多廢話。聽說對軟化血管有好處,你多買兩瓶我喝。”
謝松亭:“……”
謝松亭拿著零錢走了。
李雲嵐:“看你有話和我說。”
席必思:“嗯,這車送給您。”
李雲嵐:“我不要,你拿——”
席必思:“您別著急拒絕,聽我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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