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原來如此!
楚禎想,若夏侯虞在,恐怕會將此人千刀萬剮也不足惜。
他的意識漸漸模糊,即將昏過去之時,楚禎那雙只能依稀看清影子的眼睛,隱隱約約看見,有個人從背後突然出現,一刀給張副將抹了脖子。
楚禎看見了漫天的血,最終徹底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楚禎恍惚了一下,不知自己到底是在地獄還是人間。
他怔怔的摸了摸周身,發覺自己的衣物全被換上了乾淨的,額頭和腹部的傷口被好好包扎,滿屋的藥味充斥著他的鼻腔。
他又用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片刻後倏然一笑,果然又看不見了。
還好,楚禎想,他還能聽得見。
他聽見屋內藥爐在咕嘟作響,他還聽見藥爐前有一人正在搖扇看藥。
“請問……”
方一開口,楚禎發覺自己嗓子沙啞得很,幾乎發不出來什麽聲音。
他動了動身子,腹部刀口的痛楚如針扎一般迅速湧向了全身,身上霎時起了一層冷汗。
楚禎一下子栽倒回床榻,胸膛劇烈起伏了許久才緩過來。
聽見楚禎的動靜,那邊熬藥的人也立刻跑了過來,探了探楚禎的額頭,又檢查楚禎腹部的傷口。
半晌聽見那人歎口氣,轉身拿了什麽東西,回到楚禎身邊,重新為他包扎。
“多謝……是你救了我嗎?”
那人並不回答,只顧著處理楚禎腹部的傷口。
楚禎雖然看不見,卻隱隱感覺這人有些怒氣,一個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的身影,倏然出現在楚禎的念頭裡。
楚禎的手控制不住地發抖。
他強裝鎮定,輕輕笑道:“我是個有恩必報的人,敢問閣下姓名,來日定好好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那人依舊不說話,楚禎強顏歡笑道:“冒犯了,莫非你不能說話?”
那人手下動作頓了頓,把楚禎的手翻過來,隻捏了楚禎半個手掌,怯怯地,在楚禎的手心寫下一個字:是。
楚禎笑說:“抱歉,多謝你的救命之恩……奈何我是個瞎子,命也不長了,能報答你的只有我這一具壞掉的身子。”
又寫:不謝,正好,我在鄉野無所事事。
寫完,啞巴轉身繼續去煎藥。
楚禎眉間舒展開,好似真的解甲歸田一般,伸展了雙手雙腿,笑說:“你在我手心寫字時,我發覺你的手指有些薄繭,手背的肌膚卻稍嫩,想你年歲也不大,我喚你小啞巴,你喚我瞎子,可好?”
說罷,他也不顧小啞巴怎麽回答,便忍痛挪挪身子,調整到最舒適的姿勢,闔眼,沉沉睡去。
小啞巴注視著睡著時都在忍痛的楚禎,放下搖扇,走至楚禎身邊,伸出一根手指,將楚禎的眉頭緩緩展開,才轉身離開。
就在小啞巴轉身那瞬,楚禎好似睡夢見不經意地伸了伸手,觸碰到了小啞巴衣衫的下擺。
——是粗麻衣。
那一瞬,楚禎手指僵了一僵,很快便也心下了然。
他面上繼續裝睡,心下自嘲道:不是夏侯虞不是更好嗎?
莫說當今皇上怎可放下所有來此鄉間與他上演相見不相識的戲碼,就說夏侯虞就算假扮啞巴救了他,怎會這麽短的時間內,就準備好只有農戶才會有的粗麻衣並穿上。
楚禎長長舒了一口氣,這次是不是真的逃掉了?逃離那個吃人的長安。
如此也好,他如今好像沒什麽所求了,他的生命更是快到盡頭,在這樣一個不知名的鄉野間度過不多的余生也不失為一件樂事。
想著,楚禎漸漸真的睡了過去。
這一睡,便睡了三天。
他額頭的傷在其次,腹部的傷口又深又寬,失血過多又在冷河水中泡了許久,能撿回一條命都是幸事,不要想十天半月便恢復如初。
楚禎醒來時,小啞巴告訴了楚禎關於他的傷勢。
楚禎只是笑笑,說道:“我知道,沒關系,只是辛苦這段時間院子裡的農活都要你來做了。”
小啞巴聽了,沒再在楚禎手裡寫什麽,轉頭做飯。
楚禎精神恢復了許多,衝小啞巴的方向支起身體,有一搭沒一搭說:“這是個什麽村子?”
小啞巴炒菜的聲音一停,便往楚禎走。
楚禎立刻道:“不用不用,你繼續,我問些別的,等你閑下來我再問你詳細的。”
聽見小啞巴重新拾起鏟刀,楚禎道:“這裡……是否十分隱蔽?若是,你敲一下,若不是,你敲兩下。”
只有一聲敲擊聲。
楚禎點點頭,又問:“河邊傷我那人,可是你殺的?”
“咚。”
“你不怕嗎?”
“……咚咚。”
“你家裡只剩你一個人了?”
“咚。”
楚禎有些困了,聞到小啞巴倒騰出來的飯菜味兒,下意識問:“你做的飯好吃嗎?”
“……”
久久未傳來敲擊聲,楚禎下意識又問:“嗯?”
“……咚。”
養傷的日子輕松漫長,三個月過去,春暖花開,楚禎恢復得不錯,只是下地走幾步便冷汗直冒。
小啞巴便做了一個輪椅,別的不行,代步還是可以的。
楚禎閑不住,便搖著他的輪椅,在小啞巴的院子裡來回溜達,結果把小啞巴在院子裡種的花全壓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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