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去看看嗎?”
“不想。”夏侯虞搖頭。
“為什麽?”
“長安沒什麽好看的,無非是一條永遠看不見盡頭的禦街,或是永遠也踏不遍的皇宮。”
楚禎笑了,“你還說你不知道,你這不是知道的明明白白嗎?”
夏侯虞不再回答,自顧自搖頭。
楚禎翻起身來,支著頭去看夏侯虞。他說道:“我昨夜,又夢見飛飛和淨舟。”
聽見這兩個名字,夏侯虞眼中閃過一絲光。
楚禎接著道:“我在夢中見到了你方才說的池定城……好一片大漠北境,好一眾壯志酬籌的將士。”
“……你想去看看嗎?”夏侯虞同樣翻身面對楚禎,猶疑問道。
楚禎爽朗一笑,“先不去了,等你的病好了,我們一起去看。”
夏侯虞聽罷,並未回應楚禎,而是平躺繼續看著月亮。
楚禎喝的有點多,加上昨夜夢與夢交雜混織,異常疲憊。幾壇酒下肚,楚禎昏昏欲睡。
就在這時,夏侯虞倏然問:“除了池定城,你還夢見什麽了?”
楚禎瞬間清醒。
夢中的池定城殺聲漫天,楚禎看見一位中年將軍奮勇殺敵,他看見與自己容貌相仿的少年同樣不遑多讓。
不等楚禎想明白那少年究竟是不是自己時,夢境恍然去到了苗疆。
還是那位英勇的中年將軍,看起來上了些年齡,卻依舊寶刀不老。而夏侯虞突然出現在那處。
接下來發生了什麽,此時的楚禎已經記不清夢中的情景了。
但當他醒來,他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夏侯虞逼死了將軍。
“沒有了。”楚禎垂首淡淡道。
夏侯虞沉默半晌,“嗯”了一聲。
詭異的寂靜在二人之間漫延開,直到月亮升到了半空,夏侯虞突然發出了一聲痛吟。
楚禎陡然驚醒,去看夏侯虞,就發現夏侯虞犯了病。
“夏侯虞!你還清醒嗎!夏侯虞!看看我!”
楚禎使勁搖晃夏侯虞,卻無濟於事。
夏侯虞慢慢轉過頭來,盯住楚禎,猛地撲了上去,將楚禎死死壓在身下。
楚禎掙脫不開,便抓住夏侯虞的衣服,試圖用言語讓夏侯虞清醒。
正當楚禎猶豫該不該聽大夫的把夏侯虞敲暈的時候,夏侯虞細如蚊蠅的聲音突然傳來:“真的不走了嗎?”
楚禎一時間沒聽懂:“啊?”
“無論再想起什麽,都不走了嗎?飛飛。”夏侯虞說。
楚禎一瞬怔住,他的眼前晃現中年將軍死時的樣子。他不知道他腦中的究竟是夢中的幻想,還是曾經他真的見過。
他不知道,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還會再想起曾經的什麽,他不確定失去記憶之前的自己,對於夏侯虞是怎樣的感情。
始終沒有等來楚禎的回答,夏侯虞發了狠,啃咬上了楚禎的肩頭。
楚禎想起大夫所說,癔症便是人的心結所在。若他的癔症是沉悶,那麽他曾經便是太過張狂。若他的癔症是發狂,那麽他曾經便是太過壓抑。
夏侯虞是後者。
楚禎感受到疼痛,卻緩緩抬起手,輕輕撫摸了夏侯虞的頭。
果然,夏侯虞松了牙齒。
楚禎倏然一笑。零星的記憶不能斷定他與夏侯虞的過往,隻言片語也不能斷言夏侯虞是何人。
身上的人突然蜷縮起來,陣陣發抖。
楚禎趕緊握住夏侯虞的雙手,去看夏侯虞的臉,卻發現夏侯虞已經淚流滿面。
“我在……做什麽……”夏侯虞發病時僅存的一點理智此刻佔了上風。
不等楚禎回答,夏侯虞自顧自說:“你在撒謊……你在撒謊……”
楚禎不明所以。
“今日晨起,你看我的眼神不一樣了。”夏侯虞緩緩說道。
楚禎望著夏侯虞泛紅的眼角,以及夏侯虞第一次露出的脆弱的神情,怔愣了許久。他的眼前晃過一張還帶著孩子氣的臉,正跪在一位巫婆婆面前,求他救救自己。
此時無數零散的記憶衝擊著楚禎的大腦。
劇痛難忍!
楚禎抱住頭嗚咽了一聲。
半晌,疼痛才漸漸散去。再抬頭的楚禎,眼中悲戚之色湧現,望著夏侯虞的目光也多了些疏離。
還在發病中的夏侯虞意識不到楚禎的不對,還在言語凌亂地說著不成句子的話。
楚禎不知為何,倏然滴下了一滴淚。
他明明不認識記憶中的那些死去的人才對。
他看著面前因癔症發作而十分痛苦的夏侯虞。
楚禎突然就想明白了。
他抱住夏侯虞僵硬的身體,輕聲在夏侯虞的耳邊說道:“淨舟,既然我們曾是知心人,你便該知道。模糊不清的記憶和面前活生生的人,我永遠都會選擇成全一條生命。”
夏侯虞不再動作,反而嗚咽發出聲音:“飛飛……飛飛……”
楚禎哭了,他也不知道為何會如此。
但他痛快地一擦淚,坐在屋簷上,靜靜地看著夏侯虞從發病到緩和再到最後沉沉昏睡過去。
他笑了笑,替夏侯虞也擦乾淚,與他窩在一處安眠。
第二日清晨,夏侯虞先醒了過來。
昨夜發生的一切他都已不記得,隻依稀聽見了楚禎的痛吟。
楚禎也隨之醒來,“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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