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楚禎應聲,夏侯虞揚起馬鞭,向城外奔去。
城外五裡便是守城軍駐扎的營地,夏侯虞一路帶楚禎來到此處。
守城士兵見一高大駿馬橫衝直撞闖關,立刻攔起鹿砦,其中一士卒飛奔回去報信。
夏侯虞猛拉韁繩。
風麒駒前蹄太高,嘶吼一聲,穩穩停下。
夏侯虞高聲道:“通報李啟華李將軍,就說雲齊前來拜會!”
守城士兵們不敢輕易放下戒心,隻遣一人速速回去稟報,其余人等皆舉槍直指夏侯虞和楚禎二人。
楚禎回頭,夏侯虞給了楚禎一個放心的眼神。
不一會兒,兩道熟悉的身影從營地內奔來。
楚禎眯起了眼睛,想要看清這兩人的樣貌,結果被那兩人揚起的塵土糊了一臉。
等他擦淨眼睛,看見的便是一胡子拉碴的將軍和一儒雅的書生。
他們命令士卒將鹿砦盡數撤掉。
楚禎和夏侯虞也下了馬。
那位李啟華將軍激動地伸出手想要握住他,卻又縮了回去。李將軍眼睛裡全是淚,但又礙於男子漢大丈夫的面子,總是偷偷抹掉。
至於另外一位書生,楚禎聽見夏侯虞叫他林壑先生。
名字倒真是個好名字……
“林壑靜,水雲寬,十年無夢到長安。”楚禎想著,便說出了口。
一時間,其余三人皆噤聲,齊齊看向楚禎。
楚禎感受到三人的目光,一時愣住,“怎麽了?”
林壑先開口:“無事。”
楚禎盯著這位林壑先生,下意識覺得他很難過。
“免貴姓林,單名壑,字靜寬。”林壑面對楚禎,正式道。
楚禎睜大眼睛,連忙道歉:“林先生,恕在下冒犯,只是聽見先生的名字,便想到了此詩句,不成想恰巧應和上了先生的字。”
“……你、你果真……”
楚禎:“嗯?”
林壑連忙遮掩:“無妨,你可叫我靜寬兄。”
“好,靜寬兄。”
李啟華看見此情景,心裡難受得緊,立刻道:“快快快,雲齊先生回來了,兄弟們一定高興死了,我們去吃酒擺席!”
楚禎僵硬地勾起嘴角,附和地笑了笑。
他聽見夏侯虞說了“雲齊”這個名字,又聽見李啟華說了一次。再不解其意,也該明白,他便是“雲齊”。
他跟著李啟華和林壑走進營帳之中,無數士卒看見他都驚呼出了聲,很快又恭敬地低下頭。
楚禎將這一切都看進眼裡,甚至想要拚在腦海深處找出這一段被他遺忘的記憶。
但,無濟於事。
篝火點起,美酒奉上。
楚禎被半推半就坐到了主座。
將士們齊聲道:“迎雲齊先生歸家!”
楚禎端著酒杯,無所適從,甚至有些怒意。他去看夏侯虞,同樣的,夏侯虞臉色也稍有不慍。
他們都明白,此酒席是為曾經的楚禎而擺,是為未曾失去所有關於“雲齊先生”記憶的楚禎而擺。
將士們歡迎歸家的,也只是曾經的“雲齊先生”。
所以此酒席,楚禎隻簡單喝了兩杯,便推脫下了桌。
他走後,夏侯虞悄然跟來。
楚禎去看酒席之中的將士們,李啟華尤其開心,已經拍開了第五壇酒。不知道是不是楚禎眼睛有些模糊,他隱約看見李啟華的臉上有淚。
夏侯虞的手倏然伸了過來。
楚禎定睛一看,竟是一枚骨笛。
他接過,細細端詳,發現應是一種鳥類的翅骨製成,便問道:“這是什麽鳥獸的翅骨?”
“鷲鷹翅骨。”夏侯虞說。
鷲鷹難獵,就連一直生活在極寒之地的牧民幾年都很難獵到一隻。
此骨笛的舊痕,應已經很多年了。
楚禎想到了一個可能。他抬頭看向夏侯虞。
夏侯虞點點頭。
楚禎口中呼出了兩個字:“父親……”
他將骨笛放至唇邊,《塞外曲》緩緩流淌出來。
曲畢,楚禎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
夏侯虞握住了楚禎發涼的手,說:“你天生屬於戰場,你身邊的所有人,包括你自己,都是這樣認為的。”
楚禎笑著回握,“接下來,我們去哪裡?”
“不和他們告個別了嗎?”
楚禎回頭又看了一眼李啟華和林壑,“罷了。”
“好,我們去蠻離荒。”
楚禎踏入蠻離荒的土地之上的那刻,便覺血脈翻湧。他注視著城牆上的每一處溝壑,以及溝壑旁已經發黑的血跡。
他好似聽見蠻離荒戰役中那些死戰的將士們殺伐之聲。
夏侯虞領著他從蠻離荒城門口,到城中,再到雁堤峽。
二人一路走過,皆一言不發。
如今的蠻離荒沒有池定城的繁榮安定,荒涼如蠻離荒的名字。
夏侯虞帶他走的這條路,是死戰時的路。饒是楚禎失去記憶,卻也能看得明白。
蠻離荒的軍民從蠻離荒戰至雁堤峽,又戰回蠻離荒。其中死傷早已數不清楚。
夏侯虞倏然轉身,從雁堤峽底指向蠻離荒城牆的方向。
“那裡,你一襲紅衣,翩然墜下,換來蠻離荒城所有百姓和將士的生機。”
楚禎衝那處看了看,隻覺落日刺眼,恍惚間,竟真的看見一紅色身影從城頭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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