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入戶,竹影輕搖,都沒等到後半夜,江禦的那條腿就也好了,不僅不疼了,還十分有力。
至七夕時,譙明山上的各處結界都已布置妥當,弟子們在今年修真界大比中得了個不錯的成績,太清宗內戲稱江禦宗主夫人的同門也漸漸多了起來。
七夕這日,江禦特意給沈銜鶴換了一身與自己同色的衣服,站在鏡前,滿意地點頭道:“我與師兄,果然是最配的。”
他們在傍晚時下了山,山下小鎮的街道上滿是年輕的男男女女,當最後一抹夕陽隱入群山之後,長街上亮起葳蕤燈火,似銀河落入凡間,江禦牽著沈銜鶴的手在街上慢慢走著,見街頭有賣福簽的,江禦買了一支,拿給沈銜鶴,討個彩頭。
今晚也有不少太清宗的弟子跑下山來,見到他們兩個嘴巴一瓢,不經大腦直接叫道:“宗主、宗主夫人好!”
說完他們心知不好,急忙捂住嘴巴,眼巴巴地看著沈銜鶴,生怕宗主生氣,直到沈銜鶴擺擺手,說去吧,才敢跑走。
江禦嘴角噙笑,望著那些弟子的背影,不一會兒他們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海裡,沈銜鶴低下頭去,看向手中簽文,他輕聲念道:“願天上人間,佔得歡娛,年年今夜。”
長街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盛大的煙火在頭頂轟然綻放,萬千流星墜落,沈銜鶴仰起頭看著那些倏忽不見的燦爛星光,江禦則是側過頭,靜靜凝望著他。
清風明月,軟紅香土,他們就應該這樣,一生一世都不會分離。
願天上人間,佔得歡娛,年年今夜。
江禦笑了一下,正要趁著他師兄不注意再偷偷親他一口。
一道女音卻在他耳邊很突然地響起,那聲音飄飄渺渺,仿佛來自天外,江禦身體一僵,凝神細聽。
她說:“江禦,你該醒了。”
作者有話說:
願天上人間,佔得歡娛,年年今夜。——柳永
第30章
江禦, 你該醒了。
這樣圓滿的、歡愉的、以為可以一生一世都不分離的,原來都只是一場夢,只是一場夢啊……
是夢, 就總是是要醒的。
這怎麽會是一場夢呢?怎麽會呢?
那些真實的記憶在江禦的腦海中頃刻間盡數複蘇,江禦呆呆地看著面前的沈銜鶴,他好像聽到自己胸腔裡那顆心臟緩緩碎掉的聲音,一片、一片、一片,零零灑灑落了一地, 最後全都塵封進茫茫積雪之下, 不見天日。
他終於知道他師兄為什麽動用了禁術,也終於知道他究竟錯過了什麽。
過去的許多年裡, 他救過那麽多的人, 美麗的、醜陋的、聰明的、愚蠢的, 甚至連那些討厭的,他也救過。
可他師兄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又在哪裡呢?
他師兄做下決定以身為殉的時候, 他又在哪裡呢?
他晚了一步,遲了半月,一子踏錯, 滿盤落索。
於是,他得到最慘烈的報應。
他驀地想起逝水境裡聽到的那句唱詞,原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已經在應驗了,他果然要失去他了。
江禦抬起手, 縷縷情絲落入他的掌中,他合上手掌, 只要把它們盡數斬斷, 從此他的師兄後再不會愛他了。
其實也沒有什麽不好的。
不過就是……
不過就是, 沒那麽圓滿罷了。
江禦將自己的滿腔悲痛悉數壓下,不敢叫他師兄看出絲毫端倪,他靜靜地注視著身邊的沈銜鶴。
一簇簇煙花在頭頂的夜空盛放,轉眼又凋零,就像這場夢一樣。
江禦喉嚨乾澀,試了好一會兒,才發出一點聲音,他輕聲叫道:“師兄……”
沈銜鶴轉過頭來看向江禦,他的眸中倒映這一片輝煌燈火,目光溫柔而多情,他沉浸在這場美夢之中,一無所知。
他問江禦:“怎麽了?”
江禦看著他的眼睛,刹那間幾乎要落下淚來,他多希望這場夢可以永遠不要醒來。
他低下頭,問沈銜鶴:“師兄再親我一下,好嗎?”
周圍行人來來往往,繁燈如晝,鼓樂聲、叫賣聲、嬉笑打鬧聲,馬蹄噠噠聲,還有煙花點燃時的轟響與凋謝時的歎息,各種聲音混在一起,繪成眼前這幅熱鬧的人間,沈銜鶴抿了抿唇,看看左右,他對江禦道:“這裡人太多了吧。”
作為一宗之主,在外人面前,沈銜鶴還是比較矜持的,而且這個時候說不定還有弟子藏在人群裡偷偷看他們。
江禦嗯了一聲,沒有強求,他垂下眸,握住手中的情絲,腦中花見月的聲音催得愈加緊了。
就到這裡吧,他想,做了這樣的一場夢,未嘗不算是得到了一樁小小的圓滿。
只是倘若真的得到圓滿了,這顆心為什麽還是那麽痛?是不是要隨著這些情絲一同剜去,才會好受一點?
就在江禦要把那些情絲盡數斬斷時,沈銜鶴忽然握住他的手,把他拉到路邊的樹叢後面,他仰起頭,在江禦的唇上親了一下,就像江禦同他表明心跡的那個早上,陽光很好,陣陣蟬鳴,就只是輕輕碰了一下,很快分開。
江禦愣在原地,此處燈火闌珊,月色卻分外明朗,他師兄一身天青色長袍,眼角眉梢都是溢出的綿綿情意。
沈銜鶴放開他的手,以拳抵唇咳了一聲,對他解釋說:“我總覺得今晚要是不親你這一下,師弟你會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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