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好像都無法回頭了。
這條路是江禦為他師兄選出來的,他並不後悔,他的師兄站在他的面前,只是不會擁抱他,不會親吻他,不會愛他了。
但至少他的師兄還活著,只要活著,他想他總會找到辦法,回到從前。
江禦看了沈銜鶴良久,艱難發出一點聲音道:“師兄現在可以修成無情道了。”
沈銜鶴回望他,點了點頭,那雙漆黑的眸子裡沒有一絲波動。
江禦眼中帶淚,似哭似笑道:“恭喜師兄。”
桌上的蠟燭就要燒到盡頭,花見月抱著斷情爐離開不久,那火焰抖擻一下,便徹底熄滅,淒迷月光落在沈銜鶴的臉頰上,像是覆了一層薄薄寒冰。
他盤膝坐下,閉上了雙眼。
江禦單膝跪在旁邊靜靜看他,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保持著這樣的姿勢,一動不動,直到天將破曉,一束溫暖陽光照射進來,江禦想要站起身,只是跪得太久,踉蹌一步,又重新跪倒在地上。
沈銜鶴仍舊是端坐在那裡,仿佛什麽都不曾聽到。
江禦哀切地看他,像是匍匐在神明腳下等待神明垂憐的信徒。
他緩緩伸出手,然而在要碰到沈銜鶴臉頰的時候,又無聲無息地垂下。
那些夢裡的故事,終究不能再得。
眼下太清宗內的宗門事務都交由白松風處理,江禦則是留在太白峰上守著他的師兄,如今沈銜鶴除卻繼續修行無情道,對其他事物具是漠不關心。江禦只怕他這樣下去,終有一日,要化身為天道的一部分。
他斷了他師兄的情絲,求他修成無情道,可不是要換來這樣一個結果。
只有擁有撼動天道的力量,才能扭轉一切的結局。
山色蒼翠,爍玉流金,花見月只在譙明山待了一日,第二日見沈銜鶴沒有其他問題了,便提出離開,下了譙明山。
情愛這種東西果真是害人不淺,江禦這般灑脫的人物,有朝一日竟也會落得這麽個淒慘的下場,花見月低頭看向斷情爐上銘刻的纏綿情詩,隻覺得諷刺,隨即她的目光頓住,看見點點流光從爐內飛出,倏忽不見。
花見月一怔,斷情爐不知為何突然從她懷中滑落,這隻經過烈火鍛造千錘百煉的紫金香爐,就這樣輕輕一摔,四分五裂。
她低頭朝地上的碎片看去,心中忽然湧出一股不好的預感,回頭望去,太白峰依舊巍峨聳立,直入雲霄。
這日下午,天降暴雨,太白峰前的池水瘋漲,滿池的浮萍溢出,被雨水衝散,流向山下。
江禦一身血汙,提著劍從後山的禁地中走出,他腹部的幾道傷口還在汩汩往外流血,不過因穿了身玄色長袍,倒也看不大出來。
回到太白峰上,遠遠的隔著窗紗只能看到個朦朧的影子,江禦在雨中站立許久,始終沒有進到屋裡去。
他知道他師兄現在不會為他心疼難過了,卻還是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樣。
他仰頭吞了幾粒丹藥,提著劍又回到禁地中去,其實以他現在的修為不該到禁地中涉險,那是上古時代眾魔的墓地,即便是飛升的仙人,到了裡面受到混沌魔氣影響,也是九死一生,可若不如此,他又如何能與天道抗爭一二。
小屋裡打坐中的沈銜鶴濃密的睫羽顫了一下,他睜開眼,伸手推開面前的窗戶,外面電閃雷鳴,大雨傾盆,牆上的那片紫藤仿佛在雨中暈染開來,隨著雨水漫出整個庭院。
他望著雨中的竹林與遠山,他不知自己為何要看它們。
這場雨連下了兩日才放晴,沈銜鶴一直待在那屋中,此間的萬事萬物都與他無關,他只需順著功法修煉下去,最後歸於這片蒼茫天地,功成圓滿。
江禦在禁地裡被一群九頭怪鳥偷襲,沒了半條命去,若不是生死之際領悟逆天之道,這一次怕是真要死在裡面了。
他活了下來,修為更上一層,只是身上密密麻麻布滿各種各樣的傷口,他也渾不在意,用藥粉去了這一身的血腥氣,又換了乾淨的衣服,這才敢進了沈銜鶴的屋子,靠他近些。
沈銜鶴仍舊是坐在榻上,像是供奉在廟宇中的一座神像,江禦沉默地注視著他,始終不曾開口,他其實是很想與師兄說說話的,與他說說自己在禁地中的收獲,玩笑般的向他展示一點小傷,等他師兄露出心疼的表情時,再抱住他親一親他。
江禦也知道如果自己開了口,他師兄不會完全不理他的,可是他怕干擾了他的修行,怕他的無情道出了差池。
要過多少年才能聽到他師兄再主動叫他一聲師弟,又要過多少年才能再等到一個春天?
江禦深深看了沈銜鶴一眼,轉身離開,回到禁地中去。
過了很久,沈銜鶴睜開眼看向江禦離去的方向,他張開唇,卻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
禁地中妖魔橫行,血雨紛紛,數十支毒箭一起貫穿了江禦的胸口,他躺在那堆屍山上面,隻覺得自己身上的血都要流盡了,他好像看到他的師兄一身月白道袍向他走來,只是眨一眨眼,就看不到了,江禦忽的笑了一下,他艱難爬起,步履蹣跚地繼續往禁地深處走去。
再從禁地中出來已是在五日後,江禦仍舊是把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的,才敢去看他的師兄。
他在他師兄面前表現得一切如常,即使他師兄並不在意。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