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禦側頭看了一眼紫藤架下的沈銜鶴,對她道:“要修無情道的不是我。”
“是沈宗主要修無情道?”花見月的目光落到沈銜鶴身上,剛才她就注意到這位沈宗主的臉色不是很好,可這與修無情道又有什麽關系?
她只能以戲謔口吻打探道:“沈宗主你就算受不了這個師弟對你有非分之想,也不至於去修無情道吧?”
沈銜鶴微微笑道:“是有些其他原因。”
花見月把自己鬢前的頭髮捋到而後,問他:“什麽原因?能與我說說嗎?”
其中原因,他師兄連他都不願說,又豈會告訴花見月,江禦冷冷打岔道:“你來譙明山,就是為了看我的熱鬧?”
“那倒不是的,”花見月聽出江禦語氣不善,她正了正臉色,回頭對江禦道,“我這裡確實是有個法子,是我師父機緣巧合下得到的一件寶貝,應當可以助沈宗主一臂之力,不過沈宗主你當真要修無情道?”
人間的話本裡總將無情道描述得特別震撼,開口就是一句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但只有了解的修士才會明白,等真修成了無情道,眼前萬事萬物都為虛無,曾經的摯愛親朋無論生死都不會驚起心中半點波瀾,連自身也不值得在意,沒有七情六欲,沒有喜怒哀樂,這樣的人生究竟還有什麽意義?
沈銜鶴當然是清楚這些的,他依舊點了點頭,與他而言,他剩下的兩個選擇沒有區別,但是江禦想讓他活著,那他試試也無妨。
花見月蛾眉緊蹙,她想不到沈銜鶴這樣的一宗之主為何會自毀前途去修無情道,她問江禦:“江道友你也能看著沈宗主修無情道?”
話說出口,她就知道自己是問了一句蠢話,江禦若是不同意,也不會到處打聽修煉無情道的法子。
果然,她看到江禦點了頭。
“好吧,”花見月歎了口氣,雙手掐訣,隨即化出一座紫金香爐來,她對江禦和沈銜鶴解釋道,“這是斷情爐,用來斷情絲的。”
江禦聽到“斷情”二字,一時心如刀絞,卻仍是一副鎮定姿態,沉聲問她:“要怎麽用?”
花見月看了一眼沈銜鶴,說道:“若沈宗主當真要修無情道,等一下我把渡情香點燃,沈宗主會進到一場美夢當中,在這個美夢最圓滿時,扯出你所有的情絲,將其斬斷,便可成就大道。”
世人大多貪心,要得一個圓滿並不容易,但總比按圖索驥地一步步去修無情道容易一些。
他的師兄沒了情絲,再也不會喜歡他了。
江禦覺得自己的魂魄正在承受這世間最嚴酷的刑罰,他墜進悔恨痛苦交織的苦澀湖底,再出不來了,可他的肉身還在機械問道:“情絲要怎麽斬斷?”
花見月答:“最好有人同沈宗主一起入夢,到美夢圓滿時,由我在夢外提醒,由他來動手斬斷情絲。”
江禦輕輕應道:“好,我會與師兄一起入夢。”
沈銜鶴坐在那裡,安安靜靜地看著他,江禦的表情麻木,無悲無喜,沈銜鶴明明不會傷心難過,但在這一刻,他好像感受到了江禦的痛苦。
江禦來到他的身邊單膝跪下,握著他的手,輕聲喚他:“師兄……”
那紫藤花早已落了滿地,綠葉陰濃,新蟬相和。
他怎麽能拒絕他?
於是沈銜鶴點了頭。
江禦伸出手把他攔腰抱起,進到屋裡,花見月見到這一幕更覺奇怪,這位沈宗主似乎病得很嚴重,她卻也沒再問什麽,隻抱著紫金香爐跟在後面。
“睡吧,師兄。”江禦把沈銜鶴放到榻上,低下頭,吻了吻他的額頭,努力微笑著對他說,“要做個好夢。”
沈銜鶴嘴唇微動,他長久地凝視著江禦,終究什麽話也沒有說,合上了眼眸。
紫金香爐升起嫋嫋青煙,一輪冷淒淒的月亮猛地掉進平靜的池水裡,驚起層層漣漪,牆頭盛開的紫藤蘿洶湧奔來,淹沒了一個又一個的寂靜春天。
第26章
黑雲壓頂, 天地昏暗,山雨欲來。
血冥宮在山下擺下萬魔大陣,淡淡血腥氣在風中飄散。
譙明山上的屋舍在剛才的劇烈震動中倒塌大半, 放眼望去,一片狼藉,山下的護山大陣一旦被破,太清宗內的弟子必會遭殃。
沈銜鶴獨自一人來到後山禁地中,無數或殘缺或完好的石碑高高矗立, 像是立了一座座巨大的墳, 天地寂寥,唯有風聲嗚嗚咽咽。
下過雨的土地濕潤柔軟, 綠草如茵, 連綿向遠方的天際, 沈銜鶴站在碑下,手裡握著一部《天憫決》,默念石碑上文字, 把殘缺處補充完整,他已做好決定,以他一人, 換得宗門弟子平安,這實在是一筆很劃算的買賣。
沈銜鶴轉過頭提劍走出禁地,沒走出幾步,就見楊真氣喘籲籲跑進來, 對他喊道:“師父,師叔回來了!師叔回來了!”
太清宗內, 能被楊真隻稱“師叔”的, 只有江禦一人。
沈銜鶴握緊手中的《天憫決》, 問道:“他回來了?”
楊真猛點頭,他滿臉激動道:“師叔現在已經在山下了。”
從昨晚得知血冥宮要準備攻上譙明山時,沈銜鶴就給江禦去了書信,江禦一直沒回復,這一天一夜裡,沈銜鶴既擔心宗門弟子會在接下來的血戰中丟了性命,又怕江禦在外面出了事,自己沒法顧及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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