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唯一留下給他的話,卻如根利刺直扎在了賀蘭尋的心上,一扎就是十余年光景。十余年來,他在西域找尋,卻再也找不到那個名叫洛竺琅的少年。
他看錯人救了他,賀蘭尋卻認不出自己的恩人,而害恩人失去了雙眼。。
賀蘭尋那場婚禮自然沒能舉行下去,他後來迎娶的嬌妻是個西北普通的宦家女,但每當看見紅色喜綢的時候,賀蘭尋就總會想起那雙血淋淋、被拋在了地上的眼睛。
“竺琅?!”賀蘭尋從不會認錯他的聲音,調轉馬頭快行幾步就到了馬車之前,他的臉色慘白、心跳起伏不定,伸出手去就想要掀開車簾。
“唉?將軍!”恭王連忙出手阻攔,他擋在賀蘭尋和那馬車之間:“將軍、剛才我們不是說好了!你、你絕對不奪人所好的嗎?!”
賀蘭尋一愣,緊接著臉上露出了十分猙獰的表情,他顧不上禮節,而是抓緊了恭王的前襟:“那你告訴本將軍!你告訴我——這馬車裡頭裝著的是誰?!”
他從未如此失態,也從未如此惶恐。
因為他的愚蠢,他錯過了他多少年,現在好不容易相遇,難道又要因為他的一句蠢話而錯過?賀蘭尋不認命,所以他不可能放掉這個人。
“剛才本王已經同將軍說了,”恭王倒是面色如常,臉上掛著幾分薄笑:“這是本王在北地尋著的一個琴師,琴聲歌聲都不錯,所以才幫他贖身、帶在了本王身邊……”
“你碰他了沒有——!”
賀蘭尋像是一頭被激怒的野獸,雙目赤紅,根本聽不進去恭王說的每一個字,嫉妒和惶恐佔滿了他的內心,像是突然瘋長的藤蔓植物,將他的所有都密不透風地奪去。
“這位……將軍?”馬車裡頭卻傳出來了好聽的聲音:“王爺待我一向很好,跟了王爺之後,我便不必再賣身了。”
他這話說得很是乖巧,可是聽在賀蘭尋的耳朵裡卻仿佛是蝕骨的毒藥,他臉色慘白地後退了兩步,滿眼不可置信:“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失了眼睛,難道還要變成人盡可夫的娼妓?
——十余年前,他到底對他的恩人做了什麽?
賀蘭尋崩潰地扯住了自己的發髻。
恭王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勾了勾嘴角,轉身卻還是一臉驚訝:
“怎麽了?將軍,難道你認識秦深?”
“……秦……深?”賀蘭尋幾乎是從喉嚨裡憋出了這兩個令他陌生的字。
恭王點點頭,之後賀蘭尋脫力一般地搖搖頭,整個人像是老了好幾歲:“不、我不認識……不……認識……”
“那將軍,我們還去找舞姬嗎?”恭王的聲音很大,一躍上馬看上去可真像個紈絝風流成性的安樂王爺。
可賀蘭尋卻沒了那份尋歡之心,他擺了擺手,要求副官帶領大軍全速前進——
賀蘭尋走後,跟在他身後的副官不著痕跡地松了一口氣,目光複雜地看了賀蘭尋一眼,才加緊馬肚跟了上去,他的動作不明顯,卻結結實實地落在了江俊的眼裡。
微微一笑,江俊挑開車簾對一個恭王近衛交代:“賀蘭尋身邊那個精瘦黝黑的副將,你且去幫我打聽打聽——”
近衛領命去後,江俊才淡淡一笑放下了車簾,看著旁邊面容沉靜的秦深:“原來秦老板原是西域人,名字還蠻好聽。”
秦深淡淡一笑:“洛竺琅十年前便已經死了,我名秦深,江公子不要記差了。”
雖然早知道他和賀蘭尋之間的恩怨,但江俊多少以為此人對賀蘭尋還有那麽幾分情,卻沒想到這位秦爺不動情則矣,一動情便是傾心相交。
但絕情的時候,更是刀刀致命。
恭王偷偷告訴過江俊,洛竺琅只怕還是西域聖教中人,為了賀蘭尋叛教而出、卻被辜負如此,當年恭王救下他以後,他便一點點活過來、成了彈琴的秦爺。
只是秦深從未賣身,他剛才那麽說,只是為了讓賀蘭尋痛不欲生。
江俊縮了縮脖子,決心還是不要招惹這種能夠狠得下心來挖自己雙眼的狠角兒。
經過秦深這麽一鬧,賀蘭尋原本想要叫恭王難堪的心思,都用在了秦深這裡。秦深坐在馬車中也不出來,更不許他進去,兩人一個幾近崩潰,另一個卻乖順守禮。
最熟悉的陌生人也不過如此。
不過這樣最好,賀蘭尋沒空搞事,大軍行進得極為順利。
按江俊和恭王所預計的那樣,只花費了三天時間,便從慶鈴郡到達了羅鄂山南坡之下安營。而江俊要近衛軍打聽的那個副官也有了眉目——
此人名為白溪,是個窮孩子。幾經戰亂家人搬遷進了錦朝內地,可是田產和房產都在遷徙中消失,成了徹徹底底的貧民。
他在軍中多年,經驗豐富也極有本領,對羅鄂山一戰心中早有自己的計議。
江俊彎了彎嘴角,便有計上心來——奇襲羅鄂山的事情,正可交給這位白溪:他並非士族子弟,不需要顧慮家中的政見和背景;又極有民望、軍威,正好可以調撥一小撮士兵。
攏了攏身上厚厚的狐裘,看著泛黃的高天,江俊呵出了一口白色的熱氣,這天氣倒如李吟商所說越來越冷,若是遭逢雨雪,便更為不利。
“秦爺,只怕還要麻煩你——”看了一眼坐在旁邊安安靜靜的男人,江俊開口道:“讓這位賀蘭將軍,稍稍拖延上個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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